严嵩是无时无刻不在研究皇帝的心理,同时研究如何利用皇帝的心理。此时了解了皇帝有杀张经、李天宠的意向,认为有个人可以夹带进去,一起杀掉。
这个人叫杨继盛,官居兵部员外,是个响噹噹的铁汉;看严嵩父子奸恶得实在不成话,上疏痛劾,弹劾严嵩有&ldo;十大罪,五奸&rdo;。话说得太激烈,皇帝大起反感。将杨继盛杖责一百,命刑部定罪。严嵩做了手脚,定了&ldo;绞监候&rdo;的罪名。
死刑分两种,一种是斩,身首异处;一种是绞,可以落个全尸,所以同为死罪,绞比斩轻。而死罪之中又有处决的先后:定谳之后,即时行刑,名为&ldo;斩立决&rdo;或&ldo;绞立决&rdo;,很难逃得一死;虽定死罪,暂时下狱,到秋后一起行刑,名为&ldo;斩监候&rdo;或&ldo;绞监候&rdo;,犹有活命的希望。
因为人命关天,历来对死刑的执行,格外慎重;为了唯恐有冤屈,所以已判死刑的重囚,在每年霜降执行死刑以前,还要经过一番审核,特派大臣主持,其中有&ldo;热审&rdo;,有&ldo;朝审&rdo;,还有五年一次的&ldo;大审&rdo;。审问属实,该得死罪,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即是将处死重囚的名单,送呈御前,朱笔亲裁,名为&ldo;勾决&rdo;。未勾者免死。皇帝虽然恼恨杨继盛,但觉得他罪不至死,所以连续三年,笔下超生,都没有勾掉杨继盛的名字。
看看情势缓和下来了,便有人想营救杨继盛。有个国子监司业,名叫王材,他倒是一番好意,直接去见严嵩,以为解铃系铃,求严嵩是最有效的途径。哪知这一来,反促其死了。
王材见严嵩是这样说:&ldo;外面人言籍籍,都说杨继盛终不免一死。他死,固是自取之咎;不过,老相公万世千秋的名声应当爱惜。如果释放杨继盛,谁不说老相公好?&rdo;
&ldo;好!&rdo;严嵩答说:&ldo;我来救他。&rdo;
平时严嵩最亲信的是他的两个同乡。一个叫鄢懋卿,一个叫胡植。找了来一商量,鄢、胡二人都不以为然,提出警告:养虎足以贻患。严嵩对这句话大起警惕,下定决心,非杀杨继盛不可。
于是严嵩授意刑部尚书何鳌,将张经、李天宠拟定死罪,奏请皇帝批准。接着便到了秋审之期,严嵩故意将杨继盛附在张经、李天宠之后,勾决了张、李便也同时勾决了杨继盛。10月初一毕命于菜市口。
平时江南的倭患是更猖獗了。官军虽也打过胜仗,但倭寇不断涌到,海盗则聚散无常,所以有愈剿愈多之势。赵文华一看情势不妙,觉得不如及早抽身,是为上策。打定了主意,自然先跟胡宗宪商议。
在胡宗宪看,这是机会到了。他早跟罗龙文秘密策划,定下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但是这条计策非有足够的权力,不能执行,同时,若非赋予他足够的权力作为交换,他亦不肯献出这条计策。而此刻,是到了劝说赵文华,作这笔&ldo;交换&rdo;的时候了。
等赵文华透露了心意,胡宗宪有意激他:&ldo;华公,换了我不肯回京。&rdo;他说:&ldo;这样子回京,太没有面子了!若是我,非剿平了倭寇海盗不回去!&rdo;
&ldo;哼!&rdo;赵文华是冷笑也是苦笑,&ldo;我何尝不知道?你这话我也会说;易地而处,你就不这样说了。&rdo;
&ldo;不然!华公如果想大拜,严阁老父子如果想长保富贵,都非平伏了倭患不可。所以华公,你无论如何要钉在这里。&rdo;
&ldo;钉在这里干什么?莫非等倭寇海盗自生自灭不成?&rdo;
&ldo;非也!&rdo;胡宗宪从容答道:&ldo;等我当总督&rdo;
&ldo;等你当总督!&rdo;赵文华双眼乱眨着,好一会问出一句话来:&ldo;等你当了总督,就能平倭?&rdo;
&ldo;是!确是如此。&rdo;
胡宗宪在他面前,一向谦恭,像这样大言不惭,迹近张狂,在赵文华却是初见。可是,他不敢小看胡宗宪,想了想,平心静气地说道:&ldo;汝贞,你说个道理我听!&rdo;
&ldo;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承华公不起,全力支持,固然亦有立功自见的机会,但平倭的大计,我无从参赞,更无法一手主持。所以非当上总督,不能放手去干。&rdo;
&ldo;照此说来,你是胸有成竹啰?有何妙策,不妨先谈谈。&rdo;
&ldo;倭寇海盗如草莽,&lso;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so;这就是如今平倭不能收功的根本症结所在。官军逐倭,随敌行动,结果是疲于奔命,受人摆布。不管征调狼土兵也好,山东打手也好,增援只如扬汤,不过止沸于一时而已!&rdo;
由&ldo;扬汤止沸&rdo;这句成语,赵文华立即意会到胡宗宪的计策,是何性质?顿时精神一振,笑嘻嘻地拉着对方的手说:&ldo;来,来,汝贞!你有什么釜底抽薪的妙计?快说与我听听!&rdo;胡宗宪知道入港了,不必再旁敲侧击,加强气势,率直答道:&ldo;华公想来还记得赵玄初其人,这条釜底抽薪之计,不但是他的献议,而且早有部署。好比下棋一样,开局时闲闲着了一下子,如今将成气候,可以兴云布雨,有大作用了。&rdo;
&ldo;噢!你是说,埋伏了人在敌阵中?&rdo;
&ldo;是由里面打出来,比外面打进去要来得管用。&rdo;
&ldo;那当然不可同日而语的。&rdo;赵文华问道:&ldo;埋伏的人叫什么名字?是何身分?&rdo;
这两点胡宗宪自然已听罗龙文说过,但不愿轻易泄露。他心里在想,赵文华气量狭窄,如果自己知道而不告诉他,不管如何解释,终必惹他不快,不如索性推在赵玄初身上。&ldo;华公,你这两问拿我问倒了!我也想知道,迄今不能如愿。&rdo;
&ldo;怎么?赵玄初没有告诉你?&rdo;
&ldo;正是。我问了他好几遍,他不肯说。他也有他的难处,倒要体谅他。&rdo;
&ldo;只要真有其事,便不问也罢。&rdo;
&ldo;当然,真有其事!我怎么能够在华公面前瞎说,那不是自己找倒楣吗?&rdo;
说到这话,再透彻不过了。赵文华满意地点点头:&ldo;我一直相信你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rdo;
&ldo;多谢华公!&rdo;胡宗宪作揖相谢,同时再一次表示忠忱,&ldo;有华公,才有宗宪,只要宗宪一日能畅行其志,必当归美于华公。&rdo;
&ldo;好!&rdo;赵文华沉吟了一下问道:&ldo;何以你一定要当上总督,才肯行这条计策?&rdo;
&ldo;华公此言差矣!不是我不肯,是不能。事权不一,号令不专,将来埋伏在那里的人,倘若在军务上要我配合,或者掩护,或者故纵,或者暗助,请问华公,我如何措手?&rdo;
&ldo;嗯,嗯!我懂了!&rdo;赵文华想了好一会说:&ldo;照你的主意,我更非进京不可。杨宜对我总算还不错,迭次奏报,总是向着他的,如今要劝他不容易。唯有我到了京里,设法找机会,拿他调开,才能腾出缺来保你。&rdo;
&ldo;是的。&rdo;胡宗宪说:&ldo;我只是想到,华公奉旨督师,军务倘非告一段落,华公要想回京,恐怕皇上不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