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见他并未生气,也未像旧年那样训斥自己不懂事,心头不知为何一喜。
索性嘟着嘴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我又不是菩萨投胎干嘛老可怜别人?那钱月梅虽然不该骗我,但她一时激愤下杀的人本来就是个欺负良善的坏胚子。钱馆主和钱太太又是极和善的人,再说你手里头不是还有一本盐场的暗帐吗……”
顾衡简直要仰天长叹,昨日还夸这丫头稳重妥帖,转眼就给你来了这么一出。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顾瑛虽然聪明但见识毕竟有限,便一字一句地慢慢解释。
“这本账册眼下不能拿出去,起码不能光明正大的从我的手里拿出去。你细想想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是从骆友金卧房的暗格里拿出来的。那么谁拥有这个东西,就在官府面前摆明了跟骆友金的死有莫大牵扯。”
顾衡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做了个禁止说话的手势,“当然你可以说这个东西是钱月梅交给你的,甚至可以举告骆友金是钱月梅杀的。那么第一,你觉得官府里的人是否会相信,是否会为了你的几句话下海捕文书?第二,你为了洗脱钱馆主的罪名把他女儿又搭进去,这就不是施恩而是结死仇。”
顾瑛呆了半响,忽然就有些丧气。
“冤有头债有主,骆友金贪慕钱月梅的美色,使尽手段逼迫人家。钱月梅一气下就悄无声息的捅了他。陈县令遍寻不到凶手,就把通海匪的罪名框到了钱馆主的头上。这几个人如今竟成了一盘死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可怜钱太太死得太过惨烈。”
顾衡抬手止住她的话,满脸不以为然,“求仁得仁罢了,钱太太这样做的时候,必定已经想好了结果。我听祖母说过,这位太太的性子一贯柔弱向来以夫为天。若是以她一条性命换得钱馆主的一丝契机,只怕她是极愿意的。”
顾瑛却是想起钱太太扑上钉床时的毅然决然,钱月梅半夜入门时的苦苦哀求,终究只能叹了一口气。
顾衡微微一笑,“无须担心,钱太太的死已经打破这场死局,陈县令在莱州总共当了两任县令,费尽心力织了十年的网终于破了个大洞,如今有人争着抢着要看他的好戏。”
张老太太生性节俭,院子里并没有额外掌灯,远处漆黑得看不见半点人影。
顾衡望着窗外喟叹,“这陈县令行事也太横了些,只怕老早就犯了众怒。其实今日之事即便没有你和祖母出面,钱小虎也会被合适的人家收养。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背后之人应该很快就会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今生今世,顾衡决心带着妹子做一对看戏的人!
第二十三章来客
第二日起细雨霏霏,张老太太带着顾瑛到周边地里看佃农侍弄青菜萝卜各种豆瓜。
顾衡见状阻拦了几句,结果老太太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只比别人好过一点,虽然用不着亲自下田种地,但是四时节气该种什么该收什么,心里应该有个数。
祖孙二人一连数日在外忙活,有时候就歇在了附近的农户家里。沙河老宅里只余顾衡一人。
他也不是四谷不分五体不勤的矫情性子,每日早上煮上一大锅菜粥,把顾瑛临走时做好的酱菜切好摆盘,又把几样干鱼腊肉放在灶上蒸一遍端在桌上,回头就叫钱小虎过来一起吃。
钱小虎头两日还有些怕生,后头渐渐就好了。虽然还不怎么说话,却也知道家逢巨变收敛自己往日骄纵的性子,没事儿的时候就捡了一把扫帚清扫庭院中的叶子。他的力气极大,只可惜对于打扫清洁这类事物生疏得很,常把庭院里的杂草落叶扫得东一块西一块。
顾衡在隔窗里看见了,摇摇头随他去。看书看累了时,就挽起袖子又去打扫一遍。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数日后一天深夜时木门被不紧不慢地敲响,果然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顾衡掌着灯亲自把人迎进去道:“我猜了一圈的人,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来人想是为了避人耳目穿了一袭黑色的长斗篷,身材精壮有力顾盼生威,微微拱手道:“顾秀才别来无恙,我也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两个还是聚头了。”
油灯上细弱的灯花在深夜飘摇,放在桌案上时光线才渐渐稳定下来。
顾衡微微一笑,“让我着实有些不明白,钱馆主一家既然有你在暗中照拂,为何还落到如此下场?他本人关在县衙地牢里至今不见天日,钱太太为递一张状纸死于非命,钱月梅杀人遁逃后根本不敢露面,钱小虎整日里傻乎乎的,还没有从母亲惨烈而亡的场面里收魂。莫非,这就是马典史你的本意?”
马典史解下披风,自倒了一杯些微温热的茶水,倒也不避讳什么直接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钱太太在这个关口上告状的确是我指使。陈县令在莱州经营了十年,到处都是他的枝枝蔓蔓。不赔上两条人命,可不是这般容易就被扳倒的。”
顾衡有些不解,“这是你和陈县令之间的私人恩怨,我也没那个闲工夫仔细听,但你何以认准了我会帮你?”
对于年轻人毫不客气的反问,马典史丝毫不以为意,“我和陈县令之间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是一心为公的大义性子。陈县令这个人可谓是贪酷成性,为了敛财各种手段百出,吃相太过难看!”
中年男人脸上闪过不屑,“更可恨的是这个人既要名又要利,做了污糟事不说还喜欢让别人给他背污名。他在莱州十年,搜刮金银无数,你可知他卸职时从县衙后宅拖出二十几口樟木箱子,里头的金银上积攒有十几个盐工的未寒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