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米朵在医院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章子群的,问她下班后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米朵犹豫了一下,眼前马上出现章子群温和的眼神,便答应了。
这就是他们的开始。章子群有米朵房子的钥匙,他们并不是天天在一起。米朵不问章子群的过去,也不对章子群讲自己的过去。章子群也是个性格安静的人,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一起看着各自的书,听听音乐,聊一些医院、病人之类的话题。章子群当过多年的医生,临床经验远比米朵丰富,米朵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些专业方面的知识。
米朵从没有在与章子群的关系中产生过十分强烈的感觉。他们都闭口不谈爱,不谈婚姻,不向对方提任何要求,两人之间总是显得很平静。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平静,使得他们的关系维持着相对的稳定,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后来章子群突然间告诉米朵他又有了更合适的女朋友,他打算与米朵分手。米朵只考虑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坚决的选择。
和章子群分手之后,米朵只是偶尔地想一想,自己和章子群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一年半的时间,两人平静而默契,双方都渐渐熟悉那样的生活。那个一直折磨米朵的梦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出现;偶尔出现时,章子群总是给她以温存和安慰。也许这一点对米朵来说至关重要,章子群能够带给她一定的安全感,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宁。
米朵又想到在和章子群分手之后,先后接触过的几个异性。一个是本院的内科医生,一个是口腔科科主任的儿子,一个曾是她做过手术的病人,一个是在朋友家认识的朋友的朋友,最后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是上次回家时母亲托人介绍的。对于米朵来说,他们就是一个又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男人,米朵只需经历短暂的接触,便明白与他们不会有发展。直到认识普克之前,米朵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爱的感觉了。
很多天里,米朵就这样不做什么事,想一想,睡一睡,打开音响听听音乐,偶尔爬起来吃一点冰箱里剩的东西,吃两片维生素药片。有一天,米朵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苍白憔悴,眼眶深深地陷下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十天没出门了。
米朵开始每天早上出去,很晚才回家。起初她一家接一家地逛着商场,逛到筋疲力尽时,找一个地方吃饭,坐着休息一会儿,再接着逛。后来米朵在无意识中走到一家医院,她随便找了一个科,坐在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看着病人进进出出,有时候还和病人聊聊他们的病情,为他们出出主意。
在这之后,米朵出来不再逛商场,而是改成逛医院。那些地方的场景,曾经是她头脑中再熟悉不过的,可她不知道,当她以另一种身份来看时,会有如此不同的感觉。她看到那些在外面等候叫号的病人,焦虑,不安,烦躁,畏惧,悲苦,无奈,甚至绝望麻木。她看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农村人,哆哆索索地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钞票,满怀期望地将钱递到收费处的小窗子里去;她看到急救室外长椅上坐着的病人家属,身体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涣散,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上肮脏的日光灯管,久久地不知移动……米朵看到这些场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与从前看到同样的这些场景时的心情完全不同。
米朵很多天没有日期的概念了。有一天晚上,又是很晚回家,听到电话铃响。米朵站在电话旁没有接,一直等到铃声消失,她才拿起电话,里面已是“嘟嘟”的声音。过了半个小时,电话又响,米朵仍是不接,她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然而又过了半个小时,电话再次响起,米朵看看桌上的闹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电话铃响了很久,米朵最后还是拿起了话筒。
“喂?是米朵吗?”是普克的声音。
米朵有几秒钟的沉默。她拿着电话,不知说什么好。后来还是说:“对,我是。”
普克却沉默了。米朵听到电话里隐约有车辆驶过的声音。
两人有一会儿都没说话,后来普克说:“今天我打过很多次电话找你。米朵,我想知道你好不好。”
米朵说:“还好。”
普克说:“你生我气了?”
米朵说:“你让我怎么说?”
普克说:“米朵,我们之间不应该敷衍,那对我们来说,是很可惜的事。”
米朵说:“我没有敷衍,要不然我就会说没有生你的气,而且,也的确不是生气的感觉,我不知该怎么描述。”
普克说:“最近我的心情很复杂。今天下班以后,我忽然觉得应该对你解释,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很在乎你的感觉。”
米朵沉默了一会儿说:“前段日子我生病了。”
普克也沉默了一会儿,问:“米朵,我能不能现在来看你?”
米朵说:“这么晚了,你明天不工作吗?”
普克说:“我想现在就来看你,这对你我都很重要。”
米朵说:“好吧,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