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新人是什么类型的呢?他问:&ot;叫什么?&ot;&ot;罗舟。&ot;
他把矿灯等递给罗舟,提醒说:&ot;小心!&ot;12年来,他看到无数伤残甚至尸体从井下运出来,他不想看到眼前这个白皙的小伙子变成他们其中的一位。
罗舟换工作服时,他看到了一块一块隆起的肌肉,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宁愿看到脆弱的肋骨,因为羸弱是可以活命的,顶多挨顿揍。而发达的肌肉反而会激发一场惨烈的&ot;群食会&ot;。在井下,没有人认识肌肉,只知道吃肉。
他开始为这个小伙子担心。
犯人们下井后,小陶没有立即离开,他拢了拢蓬乱的头发,走进了工作室。小陶是个20出头的年轻人,略显消瘦。他没有戴警帽,只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矿物局规定,一般情况狱警不准戴警帽,害怕越狱犯人袭击狱警后乔装打扮,尤其那顶警帽,可以遮挡犯人标志--光头。
他问小陶:&ot;那个人为什么过来的?&ot;小陶说:&ot;我也不清楚。我问了机械厂那边,没人说。肯定是违反监规了呗,平白无故怎么可能送到这儿?&ot;
&ot;是啊,肯定是违反监规。&ot;&ot;不过,装麻袋(调监)没有必要非有什么原因,正常调动。&ot;&ot;是不是跟附近的女村民有什么瓜葛?&ot;他嘿嘿笑了起来。
小陶严肃地说:&ot;别乱打听!&ot;小陶坐了大约5分钟就走了,他要等下井的犯人上来后再过来,那是大约10个小时以后的事。
他呆坐在椅子上,心里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又找不出具体原因。其实12年来他见过的蹊跷事情太多了,他的好奇心早在入狱头一年就彻底满足了。唯独今天不同。他隐隐感觉所谓&ot;正常调动&ot;一点不正常。
不一会儿,另一列要下井的犯人来了,他开始忙着发放下井装备,一边登记,一边清点人头,但他心里始终惦记着罗舟。
关押在狱中的犯人如同黑夜中行走的盲人,他的触角比正常人灵敏百倍,尤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大墙内,犯人们的眼睛被墙壁挡住,视觉自然就萎缩了,而其他感知器官必然会加倍发达起来,用以适应千变万化的周边环境。人的适应力是无法用数字语言来测量的,它强到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
10个小时后,他知道了他的预感一点没错。
罗舟洗了澡,肩膀上搭着衣服,光着没有任何伤痕的上身走了过来。沐浴后的他皮肤更加白皙,甚至有点娇嫩。那不是碱性巨大的肥皂洗掉的,而是他在井下压根儿没在第一线干活。
罗舟是什么来头?第一天下井不但没人敢动他一根汗毛,连活都没让他干。12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罗舟趴在窗口,回头见后面没人,悄声问:&ot;请问这位老哥们儿,我可以每天在这儿看见你吗?&ot;&ot;我在这儿上班。&ot;
&ot;那就好。&ot;他吹了一声口哨,准备离开。
&ot;有什么事吗?&ot;老犯高声问道,他急于想给自己的预感找到答案。
罗舟的口气一下强硬起来,&ot;叫什么叫?我就是核实一下。&ot;妈的!调查户口吗?老犯愤愤不平。
罗舟走后,他像被人抽了筋似的,双腿无力,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他强烈地预感到这小子就是冲他来的。可是12年来,他在狱中的人缘相当不错,没得罪过谁,别人也没给他穿过小鞋。即使那次检举揭发越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监狱里这种事多了,如果报复,那每个犯人的脑袋早就搬家了,谁屁股上没有屎?
他闷闷不乐,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10分钟后,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思维也比刚才清晰。不能坐以待毙,得干点什么。他走到放工作服的柜子侧面,用力搬开柜子一角,然后从后面抽出一根一米长的钢钎。钢钎溜细乌黑,钎头锋利如刃,静静地散发着慑人魂魄的寒气。它可以轻易穿透一个人的胸膛,即使罗舟那样厚厚的胸肌也无法阻挡。
李在焦急等待的电话是那天上午9点40分左右打过来的。
&ot;游腾开关押在草头滩煤矿5中队。&ot;对方说。
&ot;确定吗?&ot;李在急切地问。
&ot;就这一个名字,没第二个。&ot;&ot;那就没错了!&ot;&ot;他还是……&ot;&ot;怎么?&ot;&ot;档案里填写的是缅甸籍。&ot;
&ot;哦,知道了。谢谢啊!&ot;李在放下电话,眉梢立即飞扬起来,喜形于色。他知道范晓军有救了。
真巧!恰恰在草头滩煤矿。那是一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他的6年青春就是在那个鬼地方白白耗过的。当然,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那地方到处花香飘扬,美不胜收,它是范晓军的福地,也是他的福地。
火八两还关押在那儿,机械厂基建中队,负责建设厂房民宅什么的。李在过去是那儿的犯人头儿,他走后由火八两继任。
毋庸置疑,监狱管理由政府干部具体执行,其实不止这个,暗地还有一个管理机构,那就是由服刑罪犯构成,内部职称是&ot;积委会&ot;的部门(积极改造委员会)。这种现象不是现在发明的,实际上千百年来一直存在着,以犯制犯,往往更能收到奇效。
火八两比李在大很多,今年45岁,坐牢的时间也长,判了20年,坐了15年,因打残犯人又被加刑3年,现在仍然有8年余刑。火八两原名火炬,因酒量大每顿必喝八两而得名,他拳头大,心黑手辣,以暴力为人生快感根源。过去他是抗拒改造的刺头儿,喝酒闹事,打架斗殴,拉帮结伙……总之,除了玻璃,什么事他都想尝试一下。有一段时间,他还跟李在势不两立,两个人干过一次架,牵扯了基建队100多名犯人参与这场斗殴。后来两人不打不成交,竟然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李在走后,他突然改邪归正,积极响应政府号召,热火朝天地投入到生产第一线去了,跟几年前相比判若两人。对于他这种表现,正面的说法是,经过劳动改造,他洗刷了罪恶,脱胎换骨,已经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侧面的说法是,他老了,熄了脾气,再也没力气跟年轻人火拼了。而反面的说法来自于对他知根知底的犯人,这也是最接近事实的说法,他卧薪尝胆,准备减刑。
对于火八两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个中队领导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鉴于他过去在犯人中间的&ot;威望&ot;,他被任命为基建队&ot;积委会&ot;主任。果然,违反监规的事大幅度下降,政府干部以为火八两管理有方,他们不知道,害怕火八两的犯人比害怕政府的还多。
去草头滩肯定来不及了,只能想办法通过干警找到他。
李在拨通了一个电话:&ot;喂,是谢指导员吗?好久不见了啊!&ot;
&ot;啊!是李在呀!哈哈哈,上次到瑞丽都是前年的事儿了,可不是很长时间没见了嘛!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了吧?&ot;
&ot;还凑合吧!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是很景气……&ot;李在忍着笑,&ot;我一直想跟国际接轨……&ot;&ot;算了吧!你赌个石头跟国际接个什么轨?&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