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了下,回身看他。
他大步走下台阶,先对李隆基行礼,才对我道:&ldo;狄相曾说,若是夫人来了尽管入内,他还有些话想对你说。&rdo;
我扫过他袖口的点点血迹,默了会儿才道:&ldo;狄相如今还没醒来,我留下也没什么用,还是待相爷好转再来探望。&rdo;
沈秋紧绷着脸,压低声音:&ldo;这几日极为凶险,永安你还是留下的好。&rdo;
我心头一紧,认真看他,他又点了点头。
既已如此,即便狄公不再缓醒,我也该留下送他最后一程。我没再多话,征询地看了一眼李隆基,他只笑了笑,说:&ldo;我陪你。&rdo;说完,先一步走上石阶,对李成器道:&ldo;大哥在此已经三日了,是否要回去休息一晚?&rdo;
李成器摇头:&ldo;今夜正是凶险难测,还是侯在此处安心。&rdo;
夜深露重,我裹紧袍帔,紧跟着进了屋子。
内室是狄公的家眷子嗣,我们几个就在外堂相对坐着,唯有沈秋守在chuáng前,每隔半个时辰才出来一趟,喝口水,或是低声和李成器jiāo谈着,看神色似乎始终没有起色。
我捧着茶杯,一口口喝着,想起了很多。
狄仁杰几番大起大落,却均是对李家忠心不二,就连李旦重回洛阳,亦是托了这位相爷的福。不知为什么,脑中竟记起当初李成器被囚于宫中,不惜当众提醒狄仁杰有难的那一日。
那一日讲解琼花的句句都还清晰,他的浅笑注视,狄公的玩笑提点。
那个叹&lso;县主好眼光&rso;的老者,亦是劝散我二人的人,彼时今时,江山依旧是风雨飘摇,这个始终守护李家的人却终是年迈病衰,怕已要走到最后了。
约莫到了后半夜,里间忽然传来些吵闹,我不禁放下杯,李成器却已经站起身,径直走了进去。过了会儿,沈秋才出来,走到我面前:&ldo;你怕是武家最后一个见狄公的人了。&rdo;我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李隆基,还未转身他已经先低声开口:&ldo;我在外堂等你。&rdo;
我顿了下,没有回头,直接走了进去。
内室的家眷都已退了出来,只剩我和沈秋,还有李成器。
灯烛摇曳,拖长了人的影子,我走到chuáng边蹲下,看狄公微微在笑着,不禁湿了眼眶。他缓缓伸出手,我立刻伸手握住了,等着他。
过了很久,他叫了一声:&ldo;县主。&rdo;
我努力笑:&ldo;狄公又玩笑了,永安已不再是什么武家县主,而是临淄郡王的妾室。&rdo;
&ldo;本相还记得……&rdo;他眼中亦是带笑,却不同于我的qiáng装,只是淡淡地,带着老者的了然与释然,&ldo;和县主的几次私下jiāo谈。&rdo;
我点头:&ldo;永安也记得。&rdo;
他看了一眼李成器,笑着摇头:&ldo;至今本相仍旧认为,县主眼光极好。&rdo;
我心头阵阵酸痛,不敢回头去看他,也不敢看狄公的眼睛。
他休息了会儿,又笑着补了一句:&ldo;还有句话,本相始终未曾说,在李家的这些皇子皇孙里,寿chun郡王的眼光也算是最好的了。&rdo;
我没想到,他特地要我见我只是为了说这些。不知怎么地,脸就已经被眼泪打湿,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忙用袖口擦了一下。
狄仁杰笑着摇头,示意我靠近些,我忙又凑近。
他的声音很轻,也有些费力:&ldo;武家与李家的争斗,李家男人与女人的争斗,尚会有许多变数,县主切记,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应对。&rdo;我点头,他才笑着松开我的手,对李成器道:&ldo;当初县主为我二人讲过琼花之法,老朽至今仍旧记得清楚,郡王可还记得。&rdo;
这话,唯有我三人听得懂。
不论这话是提点李成器记得我当日相助,亦或是别的什么,这为天下为李家耗尽一生的贤相,此时只不过是个看着我二人自幼成长,到如今感慨万千的老者而已。
心头一时亦苦亦酸,我终是回头看他。
他只静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狄仁杰道:&ldo;本王不会忘,亦不敢忘。&rdo;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掉,一年前笑着相对的勇气尽数打碎,只余心酸。他金戈铁马的那些日子,我从未有一日安枕,却不能问任何人他的消息,今时今日,他安然回返,立在我面前,我亦不敢走上前一步,看一眼他的伤口……
狄公咳了两声,沈秋忙上前探看。
他笑着摆手,对我道:&ldo;夜深露重,县主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后若不嫌就多来本相府上走一走,陪我这老人家弈棋品茶,也不枉忘年相jiāo的qg谊。&rdo;
我含泪点头,笑着说:&ldo;永安告退了。&rdo;
而这句话,也成了我和狄公的最后一句话。
久视元年,狄仁杰病故,举国同悲。连皇祖母亦是拒朝数日,连连悲叹狄公一去,朝堂空也。
四十九暗cháo(2)
近初夏时,临淄王府终于迎来一桩大喜事,李隆基长子降世,赐名嗣直。刘氏小产始终郁郁,自从再怀上孩子后就整日不出院子,直到嗣直出世才算是喜笑颜开,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