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师父走后,莫青璃常常会睡不着觉,便取了碧玉短笛站在竹轩的屋顶吹奏,将白日用来挽发的玉簪取下,一头墨发披散开来,让凉风随意飘荡。
依稀记得幼时有个人私下里总是喜欢将她扎起的头发披散开来,总是用温凉的语气道:
“乖,这样才好看。”
那个人,当是钟离珞罢?原来那是,她便记下了。
莫青璃推着钟离珞的轮椅向竹林深处走去,四周安静非常,因着心里想着事,脚步愈发的慢了下来。
而今入得朝堂,也不知会有怎样的事情在等着她,朝廷不比江湖,牵一发而动全身,看谁不顺眼,便可以随心惩处,而今虚与委蛇却又不是她的本性,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报得家仇?
正思绪飘飞,冷不防一抹冰凉覆在了她推着轮椅的手上,身子一颤,莫青璃一时愣在了原地。
“在想甚么?这么出神,已然到了。”莫青璃被身前那清冷的女子覆住了手,她的手一向冰冰凉凉,摸上来莫青璃却觉得灼如夏日,一时手背发烫得厉害,急忙不动痕迹地缩回手,站到她跟前,暗暗吸了一口气道:“只是想起在山上的日子罢了。”
钟离珞垂了垂眸,复又笑道:“很喜欢在山上的日子?”
“平心而论,喜欢,山上很安静,也很闲逸。”
莫青璃说完微微偏头看向身侧挺直的绿竹,浅色的瞳染上一抹深意,其余的话却并未出口。
只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除非她死了,灰飞烟灭,否则,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就算变做了厉鬼,也要回来索命。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爹娘血泊中的身影,以及府里忠厚的管家、和善的丫鬟小厮是怎样一个一个地倒在她面前。
莫青璃看着竹子,耳旁的发丝被凉风带了一缕起来,侧脸朦朦胧胧,钟离珞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却觉得眼前这个人离她仍旧太过遥远。
看来,还不够呢,不过幸好,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汐儿,待此间事了,我们就离京罢”,钟离珞推着轮椅到了莫青璃的面前,笑意未来得及绽放便敛了下去,却见她的瞳色有些妖异,浅褐色中隐隐一丝红线,似封入了醉酿的沉红,迷迷蒙蒙,暗流涌动,远不如表面来得平静,急忙伸手去握她广袖下的手指,入手冰凉。
手下使了几分力,那冰冷的手指动了动,才渐渐回温,莫青璃低头瞧向她,眼神清澈,却有些茫然。
钟离珞眼底的墨色愈发的深,放佛黑暗里冰封的河流缓慢的解冻,终于开始涌流。
“怎么回事?”不复沉静,温和,而是冷冷清清,像是温泉中一朵乍然盛开的雪地冰花。
以及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隐忧。
“甚么怎么回事?”莫青璃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女子的表情就变了。
“你的眼睛。”
“眼睛?”莫青璃抬起左手蒙住自己的双眼,来回摸了摸,又放下来,眼珠上下转动,发觉没甚么问题:“眼睛怎么了?”
以往她犯心魔总会是幻想出打斗场面,血腥、屠杀,到最后自己死在别人手下,像今日这样,只是如同出了一会神,还从未有过。
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第18章殿试(上)
钟离珞抿了下唇,拉过莫青璃的手,按在自己腿上,迫她半蹲下身来,又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温言道:“告诉我,你刚刚想了甚么?”
眼中却是不可抗拒的强硬。
莫青璃刚张口,钟离珞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叹气道:“要说实话。”
望着女子墨玉眸子里勾着的薄雾,莫青璃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咽下了本来打算说的没甚么,薄唇翕动,一字一顿道:“我在想,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一连三个报仇,足见她心里的怨愤,或者比莫青璃自己以为的恨意还要深,甚至……
钟离珞似是料到了,又似是没有料到,手搭在莫青璃肩上,神言又止,半晌,道:“汐儿,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危险么?”
莫青璃知道女子说的是甚么,她担心自己会被仇恨控制而迷失本性。
回她一个放心的笑容:“等报完仇就会好了罢,到时我们两个便去游山玩水,东山云隐寺,南海沧浪阁,北城凉筑楼,如何?”
随即站起身来,替钟离珞整理了下衣领后绕到轮椅后面继续往前走,搭在轮椅椅背的右手不经意颤了一下。
竹舍并不很大,如江南少女娉婷,青青翠翠的立在那里。屋前,本是一片灿烂盛开的白色木槿花,可惜花期已过,只剩下苍黑色的花篱,横直在竹屋两旁,倒显得有些空落。因着钟离珞腿脚不便,要坐轮椅出行,所以莫青璃便没有用鹅卵石铺就小路,只是在林间随意开了条小径。
轮椅吱嘎,顺着小径往前走,穿过屋外围着的一圈稀疏竹篱,恍恍惚惚便入了梦一般,竹舍左边一棵高大的桃树,因为已经入秋,不见甚么花瓣,离树百步之内一方兰亭,亭内石台石椅,石台上刻着围棋棋盘,古朴沉沉。
“这竹舍乃我亲手搭建,阿珞可喜欢?”莫青璃低头瞧着轮椅中的白衣女子,神采奕奕,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喜欢倒是喜欢,不过瞧你这般模样,哪里像一楼之主,与那讨糖吃的孩童可有两样?若是让青衣他们瞧见,不定该如何看你呢?”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