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春熙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周英帝下诏宣关隽臣入京,天下绝没有比这更危险的旨意了。
他望着关隽臣跪在他身前的身影,紧紧咬住了嘴唇,他知道这道旨意一接,一入京,关隽臣便如同身在刀俎之下。
关隽臣的头深深埋在双臂之间,看着眼前夏白眉的那双玄黑色鎏金军靴。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今年年初,也是在正心殿前,那是个大雪纷飞的隆冬之日。
“为人臣者,一饮一啄,无不感沐皇恩,侍奉君上更为天地之纲常。圣上今日御赐金字,臣弟不胜欢欣——长跪一夜,宁王府上下共沐恩赏。”
他长跪一夜,以谢天恩。
字字句句,他如今尚还记得。
人啊,活在这世上,什么都是圣上恩赐的。
他的名,他的命——这一生,总由不得自己。
他一点点地平举双手,将掌心朝天,平静而缓慢地开口道:“臣——接旨。”
夏白眉将赤金色的圣旨递到关隽臣掌心中时,不知怎的,正心殿前忽起平地刮一阵凛冽的秋风,将枯黄的树叶和关隽臣的袍服后摆高高地吹拂起来。
夏白眉隔着乌纱注视着关隽臣在狂风中慢慢地站起身,他乌黑发丝整整齐齐地拢在金冠之中,虽然仪容依旧,可是眼角浅浅的纹路却带着一种破败后的苍凉和疲惫。
面前这位大周赫赫有名的宁亲王,十多年前,他的威名曾经响彻边陲,他带领的铁骑曾将大周的敌人牢牢震慑于关山之外,这般的风流人物,或许本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如今,百年之后,后世之人可还会知晓大周王朝曾有过这样一位天纵英才的冠军侯吗?
那瞬间,夏白眉竟忽然有些走神。
他想起在宫中陪伴仍是太子的周英帝时,那一年,关隽成关山大捷的消息报到长安,先帝龙颜大悦,当晚便写下诏书将关隽成封为了大周绝无仅有的冠军侯。
周英帝在东宫彻夜未眠,他将先帝的诏书一遍遍地抄写着,写完一遍,就扔进火盆里烧掉,然后再写。
夏白眉仍还记得那一夜,周英帝双眼通红,死死地凝视着案桌上的冠军侯三字时,像是要将什么东西铭记到血肉之中。
或许,从那一夜起,今日之事,便已注定要到来了。
夏白眉无声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随即却敛起心神,再次开口道:“宁亲王,卑职还有一道口谕要传。”
关隽臣的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幽深的眼神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口谕?”
“是。”夏白眉声音沙哑,他站定身子,面对着关隽臣,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圣上口谕——命卑职将宁王府罪奴晏春熙带回凤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