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温家茶食店整个都是她丈夫孙大郎的产业,她嫁到孙家时,还享过两年的富贵。可惜丈夫好赌,把整片宅店都抵当掉后,一次喝醉回来,摔下虹桥淹死了。只丢下这三间续盖的小房,一块田地,两个幼子。
那样的丈夫,死了自然是好事,她一个人,虽然辛苦些,至少清静安稳。唯一让她气难顺的是饽哥。
饽哥并非她亲生,是孙大郎前妻所生。这孩子虽然自小老实听话,并没有什么大不是,但无论如何,看着都不讨喜。尤其丈夫死后,他哑了一样,极少开口说话,常拿眼睛直愣愣盯着人看,盯得人浑身不自在。尹氏盲了以后,听什么都格外响,只要听到他的动静,甚至只是呼吸的声气,她心底不由自主就会腾起一股火。不过就算四邻不议论,她自己也知道做人之理,并不让这火随意烧出来。
这些年,母子之间,还算相安。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时,他们母子会一起做出彼此亲善的样儿来。这从没教过、练过,自然而然就是这般默契。这一点上,饽哥比圆儿更像她亲生的。
真正让她操心的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孙圆。这孩子只比饽哥小一岁,却比饽哥伶俐得多,但可能是自小过于宠了,做事拈轻怕重,心气又高。去上学,不守规矩,被撵了回来。跟人学做生意,又吃不得苦,东一灯,西一烛,到哪儿都亮不久。已经年满二十岁,却还四处晃荡,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ldo;娘!&rdo;尹氏正坐着烦恼孙圆,就听到孙圆叫。这孩子连声音都滑溜溜、稳不住。
她忙问:&ldo;你不是跟着仇大伯去点货吗,怎么这会儿就跑回来了?&rdo;
孙圆嘟囔道:&ldo;我巴巴赶过去,他还嫌我去晚了,唠里唠叨说我懒,跟了他半个月,腿都跑断筋,至今只给了我三百文钱,够喝风还是喝雨?我一恼,就回来了。&rdo;
尹氏骂道:&ldo;我好说歹说,仇大伯才肯带携你,你连正经路都没上,不过帮着跑跑腿、点点货,每天饭食还是仇大伯管,前天你点错了香料件数,让仇大伯平白亏了几贯钱,他没罚你钱,反倒给你钱,你还嫌不够?&rdo;
孙圆嚷起来:&ldo;我在那儿点货,他在一边叨嘈个不停,能不点错?&rdo;
尹氏气得说不出话,听见孙圆抓起木勺,舀了碗漉梨汁,咕咚咕咚大口喝尽,她正要骂,孙圆却爽足地大呼了口气,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胳膊,身上散出一股香料味,笑嘻嘻摇着说:&ldo;娘,别气了,我已经找到桩极好的买卖,今年朝廷废了三舍法,又要重兴科举,今后来京城的举子,必定又要大增,书生们的钱好挣,我已经挂搭上望春门外印书的胡大个子,正商议着印些书生们用得着的卷册,娘就瞧着吧,等我赚了大钱回来孝敬娘,不过……&rdo;
尹氏打断道:&ldo;又要钱?&rdo;
孙圆在她臂边磨缠:&ldo;谈生意,至少得喝喝茶、吃吃东西,我不能总白吃别人的嘛。&rdo;
尹氏被缠不过,只得掏出钱袋,数了三十文:&ldo;费油灯,拿去!&rdo;
孙圆嚷起来:&ldo;这连一顿茶钱都不够啊。只够到娘这儿,几个体面人蹲在地上,一人喝一碗这煮梨水儿。&rdo;
尹氏骂道:&ldo;我坐这一上午,通共就卖了这几十文钱。你不心疼钱,也该心疼一下你这瞎眼的娘!&rdo;
孙圆没敢再出声,一把抓过那些钱,转头甩着腿噗哒噗哒走了。
尹氏叹口气,不知道这儿子何时才能上得了正道。
第二章偷换
人多思虑,不能自宁,只是作他心主不定。要作得心主定,惟是止于事。‐‐程颐尹氏等了近两个时辰,有个人走过来,坐到了水饮摊前的小凳上。
尹氏先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混着沉香、腊茶和鸡舌香‐‐男子熏衣的香味。她立即知道,是那位叫她取货的人。果然,那个有意压低却仍然清朗的青年男子声音在身前响起:&ldo;尹嫂,是我,货取到了吗?&rdo;
&ldo;取到了,你随我去拿。&rdo;尹氏也放低声音,抓住木杖站起身,戳点着,向屋里走去。
这个年轻男子寒食前两天来到水饮摊,要了碗卤梅水,等附近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跟她谈这桩生意,代取一样东西,一贯钱,先付二百文。
在这汴河湾,四方生意人云集,常有代人取货的生意,尹氏此前也接过不少,不过一般最多一百文钱。她有些吃惊起疑,但一想,又不是替人偷盗,只是转手交个货,所以就答应了。这男子也立即取出三陌钱交给了她。
尹氏数了一下,一陌不是街市通用的七十五文,而是七十文。各行各业的钱陌数不同,她记得七十文好像是书画行的数目,要取的货恐怕是名贵书画,就问了句:&ldo;你是书画经纪?&rdo;
男子只回了句:&ldo;这些你就不用问了,只要好好把货取到就成。&rdo;
尹氏识机,花这么多钱找人代取货物,自然有隐情不愿人知道。她便不再多问,仔细听那男子交代了取货的事宜。听后越发觉得这事不寻常,有些怕起来。男子似乎看破她的心思,笑着安慰说:&ldo;你不必担心,取了货交给我就完事,其他和你无关,不会有任何不妥。&rdo;
她却仍旧担心,但随即想到饽哥,让饽哥去取,就算有事……她虽然一直看不惯饽哥,心肠始终热不起来,却从未有过什么歹意。这次却生出这种念头,这让她很是不安,不过已经答应了人家,何况也应该不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