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他,他自己其实都不喜欢,但只能如此。
因此他也难得交到朋友,至今也只有董谦和侯伦两个。
在太学时,董谦和侯伦与他在同一斋舍,最先走近他的是侯伦。除了父亲,曹喜从来不会迁就任何人,侯伦又偏巧性情温懦,事事都顺着他,故而他们两个十分投契,一起走路都是他略前半步,侯伦偏后半步,难得有并肩而行的时候。
侯伦和董谦,两家又是世交,孩提时便是玩伴。董谦为人又忠直,事事都爱争个道理。若见到曹喜欺负侯伦,便会过来抱不平。曹喜自幼经过母亲无常性情的历练,向来不在意旁人言语,见董谦义正词严的样子,只觉有些好笑,不过也并不讨厌。故而有时会有意做出些不妥的举动,逗董谦来论理。一来二去,两人反倒成了朋友。
而范楼案,让他吃了从未吃过的苦,受了从未受过的辱。他丝毫都不愿回忆当时的情形。
谁知这个赵瓣儿和池了了竟为这事找上门来。
&ldo;首先,我申明,我不是凶手。&rdo;
到了茶坊坐下后,他先郑重其事说出这句。
从见面起,池了了就一直盯着他,眼中始终含着怒意,听到他这句话,眼里更像是要射出刀来。曹喜有些纳闷,虽然自己经常激怒别人,但从没让人怒到这个程度。这怒意绝不仅仅由于自己曾蔑视过她,她只是一个唱曲的,被人轻视嘲骂应该是家常便饭,绝不至于怒到这个地步。难道还因为董谦?但她和董谦只见过两次,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怎么会因为董谦的死而怒成这样?除非……这姑娘一定是由于董谦维护过她,而对董谦动了情。想到此,他又觉得好笑了。
赵瓣儿也盯着他的双眼,也在探询,不过目光并不逼人。她听后只是笑着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也不信。
曹喜撇嘴笑了笑,并不在乎:&ldo;你们要问什么,请问吧。&rdo;
赵瓣儿道:&ldo;能不能讲一讲那天的经过?&rdo;
曹喜不由得皱了皱眉,那天的事,他极不愿回想,但看赵瓣儿和池了了都一副绝不罢休的样子,还是讲了一遍‐‐那天,池了了下去做什么家乡的鱼,曹喜和董谦顿时有些冷场。
曹喜有些看不上董谦和池了了这种态度,董谦对这样的女子竟也要以礼相待,而池了了,虽然东坡词唱得的确不俗,但终究只是个唱曲的,她恐怕也真把自己当作良家才女了。侯伦也是个多事的人,竟搓弄这样一场无聊酒局。
他越想越没情绪,正想起身走人,董谦却端起了酒杯,露出些笑容,道:&ldo;那天是我过激了,这杯赔罪。&rdo;
曹喜只得笑笑,也举起杯子:&ldo;过去就过去了,还提它作甚?&rdo;
那天的酒是侯伦从家里带来的老酿,有些烈,喝下去割喉咙,肚里热烘烘,一阵阵冲头。
&ldo;对了,你丢了这个‐‐&rdo;
董谦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是枚玉饰。
曹喜看到那玉饰,不由得愣住……
第七章古琴玉饰
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李清照
曹喜忙站起身,隔着桌子,从董谦手中接过那块玉饰。
那是一枚古玉,却并非上好之玉,加之年月已久,玉色有些昏沉。不过它雕成一张古琴的模样,雕工还算细致,琴柱、琴弦都历历可辨。玲珑之外,更透出些古雅。
这件玉饰曹喜自小就佩在腰间,父亲说这是他的性命符,万不可丢失,可是前一阵,曹喜却不小心遗失了。
曹喜抬头问:&ldo;你从哪里捡到的?&rdo;
董谦望着他,目光有些古怪,似嘲似逗:&ldo;你自己丢的,自己都不知道?&rdo;
&ldo;春纤院?&rdo;几天前他曾和一班学友去了春纤院,寻歌妓汪月月喝酒耍闹,那晚喝得有些多,&ldo;但那晚你并没有去呀。&rdo;
董谦却笑而不答,笑容也有些古怪。
曹喜向来不喜欢被人逗耍,便将玉饰挂回腰间,拿过酒瓶,自己斟满了一杯,仰脖喝下,并不去看董谦,扭头望着窗外。
十二岁那年,知道真相后,他其实就想扔掉这玉饰。
那年夏天,有个上午,他母亲无缘无故又发作起来,为一点小事和父亲争吵不休,父亲不愿和她纠缠,便躲出门去了。母亲一边扫地,一边仍骂个不停,骂桌子,骂椅子,骂扫帚……碰到什么就骂什么。曹喜坐在门边的小凳上,看着好笑,母亲扭头见他笑,顿时抓着扫帚指着他骂:&ldo;戏猢狲,张着你那鲜红屁股笑什么?&rdo;
他那时已不再怕母亲,继续笑着。母亲越发恼怒,一扫帚向他打过来,边打边骂:&ldo;没人要的戏猢狲,早知道你这游街逛巷、逢人卖笑的贱皮子,老娘就不该收养了你,让你饿死在臭沟里。&rdo;
曹喜被母亲打惯了的,并不避让,硬挨了一下,虽然有些痛,但没什么。母亲的话却让他一愣,母亲虽然一直都骂他&ldo;戏猢狲&rdo;,却从来没有骂出过&ldo;收养&rdo;之类的话。母亲看到他发愣,乘胜追击,继续骂道:&ldo;十二年了,你爹不让我说,我今天偏要说!告诉你,戏猢狲,你不是我养的,你是从街上捡来的,你腰间那块破石头是你那亲爹留给你的!&rdo;
那一瞬间曹喜才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父母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自己生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父亲对他太好,好过了一般亲生的父亲。母亲则因为自己不能生养,对他既爱又恨,不管爱恨,都不是亲生母亲之情……当然,他没有把玉饰的这段原委讲给赵瓣儿和池了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