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小说网

第134章（第1页）

他上了虹桥，挤过桥上人群，快步下了桥，对岸人少很多，才觉得清爽了些。

沿着汴河北街，绕过河湾，走到头，那七株大柳树下，就是他家。沿街的店家他大都认识，原还怕见到熟人，得一一招呼，幸而这会儿街上人全都跑到岸边去张望谈论，整条街没几个人影，他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刚走到街口，就望见那几棵初染新绿的老柳树，树下苍黑的瓦檐，一股暖流忽地涌起，说不清是悲是欣。瓦檐下跑出一个孩童，接着一位老妇也颠颠跟出来，是他娘，蓝氏。

远望过去，他娘的身形似乎萎缩了一些，腰背也弯驼一些。才两年多，娘竟已显出老态。那么，前面这个孩童是万儿?一定是万儿，再过两个月就满四岁。

张太羽脚下似乎被胶住，竟迈不出一步，连肚肠都隐隐抽动起来。

他正在心怀纠结，前面忽然&ldo;哞&rdo;的一声牛叫，跟着几个人同时惊叫：牛!

一头牛从他家右边屋后猝然冲出来，横奔过街，后面有个人慌慌追赶，一队轿马又正好从东面过来，前面开道的仆夫忙去驱赶那牛。那牛受到惊吓，扭身转头，向街这边奔过来，而万儿，就在牛前方十几步远，正往街心一蹦一跳玩耍。

一声惨叫，是他娘那辣而厉的声音……

眼睁睁看着那头牛撞向万儿，万儿的小身躯凌空飞起几尺高，随即又重重摔到地上，张太羽也失声叫起来。

他娘蓝氏哭喊着扑向万儿，他也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等他走近时，已有十几个人围住了他娘和万儿，只听得见娘的哭喊。他扒开前面的人，挤了进去，他娘跪在地上，万儿仰躺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脑后流出一溜血。娘伸开双手，想抱住万儿，却又不敢碰，惊惶无措，双手不住地抖，嘴里不停地哭：&ldo;我的肉儿啊!亲亲，你醒醒……&rdo;

张太羽忙凑近蹲下，伸出手指去探万儿的鼻息，虽然微弱，却仍有一丝温气，他又抓住万儿小手腕，有脉搏，忙抬头喊道：&ldo;快找大夫，还活着!&rdo;

他娘一听这话，喉咙里先是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随即扭头望向张太羽，呆怔了片刻，才认出自己儿子。她怪叫一声，猛地伸出双手，朝张太羽一阵抓打，又哭又骂又怪叫，疯了一般。

张太羽顾不得这些，见围观的人仍在呆看，又喊道：&ldo;哪位帮忙快去找位大夫来!&rdo;

人群外有个声音道：&ldo;马步，骑我的马，快去找大夫!&rdo;

张太羽听那声音熟悉，但见娘在摇万儿，忙制止道：&ldo;娘，千万莫乱动他!&rdo;

他娘听见忙止住手，声音也立时放小，望着万儿，一声声小声泣唤。

张太羽看着娘和儿子，忽然间恍惚起来。娘很陌生，万儿更陌生，连自己，也觉着陌生。但方才为何那样忧急?自己何止没能斩断尘缘，血脉尘根竟一直藏埋心底，如此深固。一时间，他不知是悲是喜，怔在那里。

&ldo;伯母……志归?你回来了?&rdo;是刚才那声音。

张太羽抬头，是朱阁，当年县学的同学好友。白脸，修眉，细长眼，衣着鲜明，比当初多了些华雅之气。听他叫自己俗家旧名，张太羽越发觉得陌生，茫然点了点头。

朱阁挤进来，查看了下万儿，安慰道：&ldo;是昏过去了，应该没有大碍。&rdo;

&ldo;大夫来了!&rdo;有人叫道。

一阵马蹄声，停在人群外，人们赶紧让开一条道，张太羽见一位老大夫慌手慌脚下了马，踉跄着赶了过来，是鱼儿巷的葛大夫，在这一带行医已经几十年。葛大夫看到张太羽，一愣，但随即过去俯身在万儿身边，探鼻息，听心跳、摸脉息，又伸手在万儿手臂、身体上轻摸了一圈，才用那老哑嗓言道：&ldo;性命无碍，除了脑后，其他伤还看不出来，只能等醒转来再看。先找块板子来，把孩子搬到床上去。&rdo;

他娘听了，又哭起来，挣起身要去找木板。

&ldo;我家有。&rdo;一个小伙子转身跑进对面食店的厨房，很快挟了一块晒豆菜用的长方形竹匾来，&ldo;这个中用不?&rdo;

孩子小，足够用，葛大夫点头说：&ldo;小心轻挪。&rdo;

张太羽和那小伙子一起托住万儿头脚，诸人也来帮手，轻轻放到竹匾上，抬进屋里，轻手搬到正房的大床上。

葛大夫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从药箱里取出纱带和药，先替万儿包扎了脑后的伤口。其他人识趣，都悄悄离开。葛大夫又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张太羽：&ldo;这药安神舒血，隔两个时辰喂一颗。我到晚间再来看看。若他醒转过来，不管什么时候，马上去叫我。&rdo;

张太羽道过谢，接了药，从行囊里取出仅有的两陌铜钱，双手递给葛大夫：&ldo;不知道够不够?&rdo;

&ldo;都是老邻居，又没做什么，何况万儿就像我自家的孙子一样。&rdo;葛大夫推让着。他鳏居多年，张太羽的娘守寡后，他曾托媒人来说合，被蓝氏回绝了。

&ldo;葛大夫，不要收他的钱。&rdo;

张太羽见他娘忽然站起身，冷着脸说完这句话，并不看自己一眼，转身走进内间。张太羽、葛大夫以及站在门边的朱阁，都有些愕然。只听见钥匙开铜锁声，拉抽屉声，铜钱碰击声……片刻，他娘从里面出来，手里攥着一陌钱，过来交给葛大夫：&ldo;您全收下，这孩子病情还不知道，过后还得麻烦你。&rdo;说着，他娘的眼泪又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