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ldo;到处危急,天天都有,不稀罕。&rdo;
颜俊杰说不危急的更危急。近日东北战场稍显平静,其实酝酿大战,共军置被围长春守军于不顾,重兵南下义县、锦州一带。这是干什么?那一带是东北门户,要是被解放军占领,东北国军从陆路撤离的通道就被有效切断,数十万大军尽入囊中。
&ldo;如此看东北我军胜券在握。&rdo;大哥说。
&ldo;是共军,他们。&rdo;
大哥自嘲:&ldo;我不是老共吗?&rdo;
颜俊杰悲伤道:&ldo;东北一完,华北只怕不保。&rdo;
大哥安慰他:&ldo;东北华北都远。那里天气转凉了,你这里还打赤膊。&rdo;
&ldo;不会太久了,党国完了。&rdo;颜俊杰忽然掉下眼泪,&ldo;阿凤已经死了。&rdo;
大哥问他到底哭谁?哭党国,还是哭阿凤?二者是一回事吗?颜俊杰咬定是一回事,人到伤心时,不能不落泪。这些天他足不出户,窝在小楼里,哪里都不想去,除了喝酒,什么都不想做。两眼茫茫,悲痛无边。
&ldo;海军总部不管你了?&rdo;大哥问。
当然不是。近来几天一个电报,让他尽快到台北报到。厦门要塞司令还奉颜俊杰岳父之命,亲自上门查看,催促颜俊杰尽快前去台湾。颜俊杰称病,迟迟不愿动身。上一次大哥到鼓浪屿找他一起为大姐治丧,他已经在收拾东西,但是至今未走。
&ldo;你还是去吧,这样不行。&rdo;大哥说。
大哥劝慰颜俊杰,说天下大势,非人力所能为,想开一点就是了。金凤不幸遇难,他当大哥的心情无比悲痛,但是该放下还得放下,不能陷进去出不来。以酒浇愁,心灰意冷,不如挺身面对。
&ldo;让你去台湾就赶紧去吧。&rdo;大哥说,&ldo;我有要事拜托。&rdo;
大哥拜托颜俊杰两件事,都是找人。找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死的是他父亲钱以未,活的是他妹夫吴春河,死的活的都跟台湾相关。颜俊杰调台湾任职,加上他岳父在台湾政军界关系多,可以帮上忙。
颜俊杰是老友,知道钱家故事,这两件事让他感觉奇怪:&ldo;钱勇你这是做什么?&rdo;
&ldo;时候到了,该找就找。&rdo;大哥说。
他拿了一个档案袋交给颜俊杰,里边装有相关资料,可以提供若干线索。
&ldo;你断定父亲已亡?&rdo;颜俊杰问。
大哥说:&ldo;当然。&rdo;
&ldo;死人还找什么?&rdo;
&ldo;死要有尸。&rdo;
大哥给颜俊杰的资料里,有一张1930年的上海报纸,内有一条消息提及父亲钱以未。那年初秋,钱以未于上海英租界被巡捕逮捕,一同被捕的有七人,他们在那里开秘密会议,事泄落网。租界当局发觉所捕几人均为共党要员,准备移送给国民党上海警察局处置,法官判定移送之际,钱以未突然自我暴露,提出他是台湾人,因日本当局通缉逃归大陆。巡捕房立刻与日本领事馆核对,果然不错,此人确在通缉人员名单中。因为这个来历,英租界当局把他移交给日本人,押回了台湾。
&ldo;这一去就没有回来。&rdo;大哥说。
&ldo;他为什么暴露底细?说漏嘴了?&rdo;颜俊杰不解。
不是失言,应当是一种求生策略。以当时的情况,如果他被英租界移送给国民党上海当局,则已经死在龙华刑场了。移送台湾情况有别,以日本占领当局通缉他的罪名,无法判他死罪,日本人也很难以他在大陆参加的共产党活动给他加罪,因此被移送台湾可望死里逃生。
&ldo;就此而言,我这个父亲也是大智大勇。&rdo;大哥自嘲,&ldo;是为钱家家传。&rdo;
报纸上这条消息登载的半年多前,父亲藏匿在厦门家中,每日里让大儿子抱着小女儿在门口为他望风,自己在家与人秘密开会。一日有人急报警察要来抓人,父亲匆匆跑到码头,乘渔船逃离。是大哥借了辆自行车把父亲送走的,事后大哥被警察捕去,吊起来鞭打,查问父亲行踪,大哥咬定&ldo;去黑裳仔家吃饭&rdo;,那是在戏弄警察。大哥知道父亲去上海,因为分手时父亲提到了,当时父亲有个异常动作:抬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说了句话:&ldo;到上海我给你们写信。&rdo;
这是父亲与家人的最后告别。他没有写信,但是确实去了上海,半年多后他在那里被捕,引渡台湾日本占领当局,后来在台湾销声匿迹。
&ldo;为什么忽然想要找他?&rdo;颜俊杰问。
是因为柯子炎特派员,这个特务被派到大哥那里&ldo;协同剿共&rdo;,有意无意会提起一些旧事,档案袋里的资料也是他提供的。柯子炎自称刻过字,与钱以未是篆刻神交,邂逅钱家后人,愿意提供所知情况,大哥感觉没那么简单。根据大哥了解,柯子炎及其行动组直接听命于保密局行动处,所办案子相当隐秘,从一些迹象上看,似乎与父亲钱以未有关,一定是柯的保密局上司怀疑钱的家人知道其中秘密,所以派柯追踪钱家儿女。父亲失踪已经多年,他那样性情的人如果还在人世,总会有所消息,久无音信应当是已经死亡,一个死老头值得如此跨海追踪?
其中必有缘故。大哥与柯子炎周旋,拿父亲&ldo;死而复生&rdo;说事,打探虚实,同时也要请颜俊杰相助,帮助在台湾找一找,以求了解其中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