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将《强学会章程》看了一遍。章程规定强学会的任务是译印图书,刊印报纸,成立图书馆,创办博物馆,传播西学新学,研究如何维新变法以使国家自强,这些都没错。既以西学新学为业,似可不提&ldo;孔子经术&rdo;。康有为要格外标出这点,显然是想打着孔子的旗号来推行他的那一套学说,这是不可以的。
身为两江之主,列名为康有为所办的强学分会的第一号发起人,更是大为不妥。张之洞忙亲笔写了一封短函,申明两点:一从章程中删去&ldo;以孔子经术为本&rdo;数宇,二是将他的名字从发起人中划去。为着郑重,派梁鼎芬坐小火轮专程去上海张园。
康有为见到张之洞的信后,对梁鼎芬说:&ldo;章程都已发出去,无法改了,至于张大帅不愿列名发起人,那就划去好了。&rdo;
梁鼎芬正色道:&ldo;长素兄,你这样做不妥。既然张香帅拨款捐银给你办强学分会,那强学分会就应该在大事上对香帅先禀告而后行。像章程和列名这类事都是大事,你如此我行我素,香帅如何放得下心?&rdo;
康有为却不以为然:&ldo;张大帅虽然拨了银子,但强学分会到底不是两江治下的衙门,用不着事事都要向他禀报。何况&lso;以孔子经术为本&rso;这七个字本没有什么差错,张大帅既然很支持,将他列名为发起人也不是不可以的。&rdo;
梁鼎芬没有想到康有为居然是个如此自以为是的人,暗想此人今后怕是极不好打交道。他叮嘱康有为:&ldo;今后要多向张香帅请示。&rdo;
康有为漫然应了一声。
梁鼎芬觉得事情有点不妙,把汪康年叫来,要他今后多多注意强学分会,千万莫给香帅招惹是非。然后,急急忙忙赶回江宁,向张之洞禀报了一切。
张之洞紧锁双眉不做声,心里想:这康有为看来是个桀骜不驯的狂人,拨款支助他一事或许草率了点。但事已至此不便改变,遂关照梁鼎芬:&ldo;你到钟山书院去一趟,告诉蒯光典,以后注意一下书院学子们对上海那边的反应,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rdo;
张之洞万没料到,二十多天后,一桩更大的乱子骇得他目瞪口呆。
这天上午,大根照例将一大堆包封信函送到张之洞的签押房,并在一旁当着张之洞的面将它们一一拆开。
&ldo;四叔,您看看这个。&rdo;大根将一本石印的薄册子交给张之洞。
张之洞接过一看,见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大字:强学报。
下面有一行小一点的字:上海中国强学总会。
他心里一动:康有为的报纸印出来了!但随即而来的便是心中不快:为什么没有事先通个声息,比如说报纸的名字啦,一个月出几期啦,创刊号的主要文章啦,什么消息都没有,一张报纸就印出来了。堂堂署理两江总督,上海强学会的强有力支持者,竟然和别人一样,只是在报纸印好后才看到,这康有为的眼里可真没有我呀!
他扫了一眼第一页上的文章,用大字登在首要位置上的是康有为自己撰的文章:《孔子纪年辨》。张之洞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文章?四海之内,从京师到十八行省都一律用的是光绪年号,谁也没有用孔子纪年呀!他读了几句,才明白《强学报》用的是孔子纪年,而康有为辩的就是他自己的做法。张之洞一惊,目光急速地在报上寻找,很快,他便看到刊头上还有一行小小的字: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大清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日。
&ldo;岂有此理!&rdo;张之洞一掌拍到案桌上,把一旁专心拆信函的大根吓了一大跳。
&ldo;四叔,怎么啦?&rdo;
&ldo;康有为真是胆大包天!&rdo;张之洞气呼呼地将手中的强学报》重重地朝地上一扔。&ldo;你赶快出去给我把凌吏目叫来。&rdo;
一会儿,凌吏目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垂手侍立。
&ldo;你把那张报纸拾起来!&rdo;
凌吏目一边弯腰拾报一边想:叫我来就是为你拾这张报纸吗,为什么不叫大根拾呢?见张之洞满脸怒容,他也不敢问,只在心里嘀咕着。
&ldo;你看看这个!&rdo;张之洞指着&ldo;孔子卒后&rdo;那一行字对凌吏目说。
凌吏目边看边轻轻地读了出来:&ldo;孔子卒后二千三百七十三年大清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日。&rdo;他有点奇怪:怎么要写得这样哕嗦,不就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日好多了,还加什么&ldo;孔子卒后&rdo;?
&ldo;看出问题了吗?&rdo;张之洞绷紧着脸问。
凌吏目仔细地想了想:除开哕嗦外,也不见有什么大问题,张大人为何这样凶巴巴的?
&ldo;有点哕里哕嗦的,有个光绪二十一年就可以了,不要再加什么孔子卒后。
&ldo;岂只是哕嗦?&rdo;张之洞冷笑道,&ldo;你的脑子不开窍,这是自改正朔!&rdo;
&ldo;自改正朔&rdo;!这话让凌吏目睁大了眼睛。凌吏目也是读书人出身,知道这&ldo;自改正朔&rdo;就是&ldo;谋反篡位&rdo;的同义词。他浑身打了一个颤。稍停一下他又想:说自改正朔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后面不还明明写着光绪二十一年吗?历史上谋反者决没有自改正朔后又加上朝廷正朔的,但在张之洞的凶光之下,他哪有为《强学报》辩解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