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会儿,珍妃又说:&ldo;我看,老佛爷昨天斥骂你,与皇后从中使坏有关系。她一向把家事和国事搅在一起。&rdo;
&ldo;珍妃,&rdo;光绪目光乏神地望着眼前的爱妃,凄然地说:&ldo;朝廷里很多大臣都反对新政,我的努力恐怕会是白费了。&rdo;
&ldo;皇上,你不要太担心。新政使国家富强,全国百姓都是支持你的。你的努力决不会白费。&rdo;
这话让光绪的心稍稍舒坦了一点,但很快他的情绪又波动起来,沉重地说:&ldo;我现在才知道,太后其实是反对新政的。珍妃,我对你说实话,我一直很怕太后,我知道我斗不过她,如果她坚持反对,我就只有罢休了。&rdo;
珍妃虽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女,却生来胆大志豪有远见。她深爱着光绪,爱他的聪明好学,爱他近于天真的纯良,却又深为他的胆小脆弱而惋惜。
早在两年前,光绪便有意效法日本和西洋各国,振衰起疲,变法图强,但他顾虑多,疑心重,瞻前顾后,游移不定。珍妃一直在旁给他打气,壮他的胆。三个月前的光绪终于下定决心弃旧图新,与珍妃起的作用大有关系。
珍妃以怜恤的目光望着这个比她大五六岁的丈夫,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庞和矮小单薄的身材,猛然觉得他似乎还不是成熟的男子汉,而只是一个大孩子而已。她以母亲哄孩子的腔调说道:&ldo;皇上,不要怕,有我在哩,有大清百姓在哩,你怕什么。大不了,咱们停一停,待老佛爷百年之后,咱们再干不迟!皇上,你做的事是对的,祖宗会保佑你的,上天会保佑你的,神明会保佑你的……&rdo;
珍妃絮絮叨叨地念着念着,果然,这一招很起作用,从园子里带来的慌乱感、恐惧感,慢慢地从这个欲办大事却又胆气薄弱的年轻人的心上离去了。
&ldo;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rdo;情绪稳定后的光绪开始了正常的思维。&ldo;得把这个情况告诉我的臣民。&rdo;
珍妃问:&ldo;皇上最想告诉哪些人?&rdo;
&ldo;康有为。&rdo;光绪说,&ldo;康有为说洋人支持大清新政,叫他去找英、法和日本的公使,若他们出面讲话,太后和那些反对新政的大臣就会有顾虑了。&rdo;
&ldo;这个主意好。&rdo;珍妃立刻附和。&ldo;但不能召康有为。康有为品级太低,召见他招人注意,马上就会传到园子里去。我看,不如召见新提拔的军机章京,这属于正常召见,不易引人注意。&rdo;
&ldo;行。&rdo;
&ldo;也不要四个人都召见,那样太招眼。&rdo;珍妃补充。
光绪说:&ldo;就召见杨锐吧!这些日子,我细心观察了一下,杨锐在这几个新章京里最为稳重,性情也较平和,到底是张之洞的高足,今后可寄以重任。&rdo;
珍妃想了想说:&ldo;为昭慎重,皇上还是写一道谕旨,召见时将这道谕旨交给他,让他带出宫交给康有为。康有为还可以将这道谕旨出示给公使们看。&rdo;
&ldo;就这样吧!&rdo;、宫里的光线已经暗淡了。珍妃亲自点上灯,又磨好墨,在一旁侍候,光绪略为定定神,提起笔来写着。今年夏天京师格外热,紫禁城内因为没有树木,又比胡同里老百姓的四合院更显得酷热。正午时分,走过三大殿之间的金砖广场,砖上的热量可以透过两寸多厚的朝靴直向脚底扑来,让人有一种踏在热铁板上的感觉。直到黄昏,灼人的热气仍不少减。大殿堂大阁楼因为顶高砖厚,则比外面要清凉得多。
紫禁城惟有一处建筑物,在这大热的天气里不仅与外面一样燥热,而且还显得更滞闷,这就是位于隆宗门外的军机处值庐。
这一溜房子与周围雄壮的宫殿极不相称,又矮又小,瓦薄砖薄,加之办事的人多,拥挤在一起,更显得热气难耐。大军机或根本不来,或坐一坐便走,留下那些小军机叫苦不迭,一个劲地埋怨着:做军机处章京还不如做讨饭的叫花子!
掌灯的时候,当值的所有小军机,一个个如同从牢房里放出的囚犯似的,急急地往家里奔,空荡荡的值庐,只剩下两个人:杨锐和谭嗣同。他们以对新政的百倍热情,自愿呆在这热得如蒸笼的小值庐里加班加点。
&ldo;人都走光了,我们也不要这副君子相了,脱衣吧!&rdo;
谭嗣同边说边把长褂子脱了,还觉得热不可当,干脆把上衣也脱掉,只穿一条短裤衩,又抓起一把大蒲扇,死命地摇着:&ldo;痛快,痛快!&rdo;
见杨锐还是穿着后背都湿透了的长褂子,在全神贯注地读着一份来自他家乡四川的折子,谭嗣同笑道:&ldo;叔峤,脱了吧,别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rdo;
杨锐迟疑一下,把大褂子脱下来。谭嗣同说:&ldo;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干脆把上衣都脱了,打赤膊!&rdo;
杨锐笑着说:&ldo;毕竟是宫中,打赤膊不雅观,万一有内监送个紧急文书来,看见了传出去也不太好。&rdo;
谭嗣同说:&ldo;已经是夜晚了,莫说是内监,就是宫女来了都不要紧。&rdo;
杨锐大笑:&ldo;若是宫女来了,就更不好了。&rdo;
二人正在嬉笑间,光绪的贴身太监王鉴斋急急走了进来:&ldo;皇上传旨召见杨章京。&rdo;
杨锐和谭嗣同都颇感意外:这么晚了,皇上还召见,难道出了什么大事?杨锐赶紧把刚脱下的大褂子重新穿好,又把罩在帽筒上的嵌有青金石四品顶子的红缨帽戴上,再对着镜子上下整理整理,然后跟着王鉴斋急急忙忙地跨出值庐,走向西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