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约是怕他将来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不尽不实的说法,索性选择了自己来告诉他,但也许,她只是想对他坦诚。
崔道昀并不想深究她的动机,只是点头道:“谢临应该感谢你,有你求情,朕也就不追究了。”
他听懂了。糜芜低低一笑,道:“多谢陛下。”
她放下那只笛子,想了想又问他:“陛下,之前我被内廷局退了名字的事,陛下可曾问过他们吗?”
选秀之事是崔恕动的手脚,若是由此追查下去,很可能牵出她与崔恕之间的联系,她不怕崔道昀知道谢临,她与谢临之间什么也没有,但是崔恕,那些纠缠纠结,她自己太清楚,经不起什么查问。
崔道昀之前查过此事,内廷局的应答滴水不漏,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糜芜生母不明,严格按照规矩来说,退了她的名字也是正常,但崔道昀能察觉到,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而糜芜这一问,几乎让他立刻就确定下来,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而且糜芜知道。
可她并不想说。崔道昀看她一眼,淡淡说道:“问过,生母不明。”
“我查了很久,还是没有头绪。”她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看着他,带着几分期冀,“若是陛下知道我是谁,也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只怕等他知道以后,就很难再用这般平静的心境来对她。许久,崔道昀才点点头,道:“好。”
他将心思放回书卷上,淡淡说道:“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她大约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是选秀,还是身世?糜芜低声告退,走出几步后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向崔道昀,轻声问道:“陛下想好怎么安置我了吗?”
崔道昀闻声抬头,正对上她澄清的双眸,她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满眼都是疑问。
崔道昀突然意识到,就是这样就很好,他与她之间,进一步太多,退一步又太少,他既不想对她如何,又不舍得迁怒于她,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
他轻轻一笑,低声道:“想好了。”
糜芜竟有些紧张,忙问道:“如何?”
崔道昀放下书,道:“过来。”
糜芜迟疑着走近了,崔道昀抬手放在她发顶,唇边带着淡淡笑意,轻声道:“就是这样吧。”
她不会是他的妃嫔,他的妃嫔已经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住,她也不会是他的女人,他已经太老,那些年轻时强烈的情感都跟着柳挽月一起去了,现在他只想有她陪着,有她轻声漫语跟他说着闲话,让他得到久违的轻松和平静。
哪怕她是挽月的孩子,他也会护着她宠着她,给她撑腰,让她肆无忌惮地做一切想做的事,她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她是没有背叛过他的挽月,她是他余生愿意唯一愿意纵容的人。
手心轻轻抚着她轻软厚密的头发,崔道昀的笑意渐渐变得悠远,轻声向她道:“就是这样吧。”
就是这样吧?糜芜一时间不能确定,一双眼睛只是看着他,试图从他眸中看出更多,可崔道昀很快放下手,道:“你去玩吧,朕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糜芜走到门口,却又回了头,轻声问道:“就是现在这样?”
“是。”崔道昀没有抬头,只是温声说道。
虽然并没有挑明,但糜芜明白,她与皇帝,今后也只是如此。
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望,反而觉得轻松。
数日之后,崔恕带着江南贪墨案所有赃证和涉案官员由水路进京,预备向皇帝复命。
将秦丰益等人在西郊安置好后,崔恕独自骑马入城,途径十里亭时,亭外柳树下站起一人,遥遥向他笑道:“明恕兄。”
谢临。
崔恕促马上前,道:“无咎怎么在这里?”
谢临从地上的包袱中拿出一个蒲团,笑道:“明恕兄是否认得这个?”
崔恕垂目一看,正是黄叶亭的旧物,他谈谈说道:“不出两日,此事便有结果,无咎不必着急。”
这是承认了。谢临将蒲团放回包袱中,断肃了神色:“明恕兄若是不忙的话,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从暮云山一路追查到黄叶亭,但黄叶亭处理得很干净,除了那个蒲团,他没找到任何可以表明主人身份的东西。线索似乎断了,但那个蒲团,却让他想到了崔恕。再想到在江家时,崔恕几次三番提醒他不可接近糜芜,谢临越发疑心。
他立刻潜入已经被查封的三省斋查看,才发现那里只剩下几间空屋,所有的用具摆设都已消失,就连帐幔之物也都撤下,这种不留丝毫痕迹的做派,又让他想起黄叶亭那处宅院。
崔恕,糜芜,他们有机会接触,他们有可能相识,谢临需要确定,那几个所谓的贼人,是不是崔恕的手下。
崔恕沉吟片刻,下马与他走进十里亭中,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由此经过?”
谢临笑道:“明恕兄高来高去,实在难找,我只好用笨办法,往所有入京的道路码头都派了人,专一候着明恕兄,今日一早接到消息,明恕兄从西河码头下船,所以我早早在此处候着。”
原来是守株待兔。所幸秦丰益与他分乘两条船,先后错开一个时辰上的岸,谢临的手下应该并未认出秦丰益。崔恕便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此事我自会处理,你再稍待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