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念想了片刻,避转开视线凝于某处,低声而道:“即便如此,你也无需当着我的面来杀鸡儆猴演戏,就不想想对方到底是岑穆北的人,以后你可能还要借靠岑家的力量,这样弄得不难堪吗?”
腰间倏然一紧,耳边淡冷的语音变得沉寒:“演戏?”一只手掰过了我的脸,迫使我目光迎向他,“常愿,该说你是不知好歹还是什么,我古羲需要在你面前演戏吗?废了他的手无非就是我心疼你被打了这一巴掌,若非岑穆北开了口,我会要林声亲自来下跪跟你道歉。而我做这些,”他顿了顿,森寒的眸光像钉子一样扎进我心头,“只不过是将真实的一面展露于你跟前。不会将你拉入这类藏污纳垢的心机里,但是既然成了我的人,就必须得知道我的真实性情。”
我直接被气笑了,他将“我的人”三字挂在口边,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面容再度被他轻抚,那眼神中怜惜不至于,但恼意却很明显,只听他说:“既然岑穆北把人给我送过来,自然早就预料到我会怎么处置,于两家关系不会有所影响,你多虑了。”
这话丢得可冲,我讪讪地闭嘴。门外童英的声音传来:“羲哥,火车快来了。”
盯着我的黑眸终于沉敛,并逐渐恢复平静。他将我扶起了身,就拽了我的手大步而走。在往通道走的行程中我有些纳闷,经过了之前那些事,还要再坐火车吗?
走进车厢我就发现这次是直接到了卧铺车厢,脑中闪过那个私家侦探陈木,刚才没有机会问古羲可曾有见过他,怎么说也是我拜托他出去帮我找人,结果却没见回来,而且等来的是岑穆北的人。
倒没有怀疑是陈木故意引人来抓我,因为他没有那个动机。假如他要这么做,之前就没必要在假乘警手下来冒险救我了。所以我一度以为他出手去救古羲时,被岑穆北的人也给抓了。但在刚才古羲讲述的过程中,从头至尾都没提起过这个人。
从时间上算,陈木把我拽入卧铺车间前后交谈有十多分钟,而古羲把那四个人摆平只花了五分钟,后面等童英押着林声过来却被一干人给围堵。时间上似乎刚刚差不多,恐怕陈木走到餐车时刚好遇上了那一幕,于是就暗藏了起来不露面了。
古羲带我进的卧铺间要比之前那间看起来豪华了许多,床位也就只有左右两张,还有一个小吧台。回头一想之前就知他是故意而为要坐那前面人流复杂之地,目的就是为了引君入瓮,想要抓出那伺机而动之人,否则他大可以直接就购买卧铺票。更甚至,我觉得他已然查到是林声想要在背后报复,本想籍机解决她,却没料还是被岑穆北强插了一脚。
想到林声我就唏嘘不已,大学时期她为了鹿野来与我交好,后来一朝得志带走了鹿野也向我示威,那时可曾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低迷落魄?而让我最吃惊的是,她似乎跟了岑穆北。
岑穆北与她相差二十多岁,年龄足可以当她爸,而且之前在“小醍醐”门前好像看到她与岑玺关系交好,这不是乱了辈份吗?已经到了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可她是否知道林家的倒台,岑家是幕后操纵者之一?
沉念而思之后就立即有了肯定,动作那么大,她不可能想不到。而且她父亲林啸天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倒台之前必然对她有所提点,所以她才能在那趟洪流中找到羽翼明哲保身。
可悲的是,从这次她的言行和这场阴谋中可显见,她将这仇恨全部架在了我与古羲身上。几乎能够肯定,若非古羲问岑穆北要了我,落到她手上,我的下场一定很惨。
正自埋着头沉思着,突觉颊上一凉,抬起眼就见古羲一脸清冷地拿着一只冰袋敷在我脸上。目光交汇间察觉他眼中仍有薄怒,是还在气我刚才说他演戏一事?
任由他去弄,觉得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敷了一会后他放下冰袋,从桌上拿起一支药膏涂抹,清香的药味很熟悉,是之前为我喉咙敷药时用过的。等涂抹好后就听他低令:“去躺好,喉咙要换药。”
我凝了眼桌上的医药箱,缩回到嘴边推拒的话,要不然他又得骂我不知好歹了。刚刚是因他才获救,现在又是独处,还是少惹他为妙。
安静地躺进左边床内,可能伤口愈合差不多了,发现他在揭下纱布后涂抹了药就没再贴纱布。以为气氛又要再度陷入沉窒,没想他主动开口而询:“刚才见你想了这么久,可有想出林声为何会有岑穆北当靠山了?”
我想了想答:“因为她当了岑穆北的女人。”
他笑了笑,又问:“那可有想过为什么岑穆北会收她?”
我一怔,这问题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岑穆北爱上她了吧。”
我没往这处想,既然古羲提出来了,就必有深意,于是问:“那是因为什么?”
他说:“岑穆北这个人,除了对自己的女儿,其余人在他眼中只分为有价值和没价值。既然林声被他收进后宫,那就自然是前者了。”
“可是林家都塌台了,林啸天也进去了,林声对岑穆北而言还有什么价值?”
古羲讪笑了道:“价值可大了。”
林家最初发家起业并非从政,而是古董。所以在后来得势后但有珍品拍卖会,林啸天都必然出席,他收藏的珍品远不是一次铲底就能挖掘得完的。像他这种人,既然出谋在人前强权霸道,自然就会预料到最坏的可能,又怎会不为自己留后底?
林声去找岑穆北,砝码就是这个足够诱惑力的“后底”,也是林啸天吩咐她必须如此做,唯有扎住了岑家这棵大树,林家才有可能东山再起。
所以岑穆北得到的不光是比自己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女人,还有林家隐藏的财富。
之前那场动荡,秦辅这边或貌似走于台前成为赢家,其实真正最大的赢家还是岑穆北。这里头的心机玄妙当真非我所能洞察,只觉若身于其中,最终恐怕是体无完肤。
不知道当有一天林声的身上再无价值时,岑穆北又会如何对她?
动了动嘴,话到喉边又缩了回去,却被古羲的利眼瞧了去,“想问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静了一瞬,我问:“鹿野呢?”
问出口就知道挑到刺了,那倏然眯起的眼可看出其中凉意。不是我故意要去挑雷区,而是真的忍不住想去问。当年林声费尽心思把鹿野带出国,到这时候却没有一点关于他的片言只语,即使在回国后他曾对我动过恶念,但毕竟有过回忆,我只怕那场洪流将他一并牺牲了。
古羲缩回了原本搁在我肩上的手,往后靠坐在椅子里,十指交扣放在膝盖上,低敛的眼神似笑非笑,却难掩其中一抹冷光。只听他温凉而问:“这时候你提他,是故意气我呢还是,对他旧情难忘?”
仰视太过弱势,我从床内坐起身靠在车厢夹板上,摇了头道:“都不是,我并不是长情之人,不会为一个不再爱我的人念念不忘,所以谈不上旧情难忘。至于用他来气你,我想在你那他还不够格。问起他是因为毕竟相识一场,而他在名利场里微不足道,既没有林家的权,也没有岑家的利,所以不知他当下情境如何?”
古羲淡淡地笑,从口袋里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燃。这是他这一整天吸得第一根烟,清浅吞吐片刻后,才夹在指尖对我道:“小愿,你很知道要怎么来哄我,坦白说刚才那番话挺顺耳的。所以明知你是在拿话试我也不觉得不舒服,但是我得说你这个忙我帮不了,一来虽然确实那个姓鹿的小子在我眼里一文不值,可总归是疙瘩;二来他有胆跟林声同声连气,想不淌这趟浑水就没可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目前这小子没听到消息,至于是被林家灭了还是岑家灭了就不知道了,对这没兴趣去查。”
一席话,既挑破了我的意图,也摊开了牌明告我鹿野目前处于失踪状态,更是堵住了我可能会作出的任何要求。
要论谈话的技巧,我与古羲根本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