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办喜事,下人们脸上都带有一丝兴奋。只是主人不常回家,未来的主妇又是个默不吭声的人,偌大的一个庭院里,不免有些冷清。
雨下得越来越大,屋檐下放了几个木桶接水,张妈小心避着雨,引着两个丫头将饭菜端进房间里。胭脂正斜坐一个矮几旁,上面堆叠着红色衣服,是她的嫁衣。
胭脂见她们进来,忙站了起来要帮忙,张妈忙道:“太太别管,这是我们下人的事情。”
胭脂脸不由得一红,轻声道:“我还没有过门呢。”眼睛里却有丝喜意。
张妈眼睛一斜,看了眼那衣料,笑道:“哟,这是今天苏师傅送来的吧?真漂亮。”便走了过去。
胭脂笑盈盈把衣服展开,大红缂丝花蝶纹的外衫,圆领,宽挽袖,衣裾左右开至腋下,用金丝线绣着如意云头,缀铜鎏金嵌花扣子闪闪发光,绣线斑斓,金彩交辉,张妈眼睛都看花了,啧啧赞叹连声,笑道:“太太穿上这衣服,准是咱清河最好看的新娘子。”
胭脂抚摸着嫁衣,眼中盈泪,嘴角却带着笑:“我是上辈子积了福德,今生能遇到罗大哥,方能有如此际遇,便死了也不枉了。”
张妈正色道:“太太快别说不吉利的话,就要大喜了,有些词可得忌讳。”
胭脂点点头。
见桌上已放着四样精致小菜,都是平日罗飞爱吃的,心里微微黯然,道:“也不知道今天他还回不回来吃饭。”
张妈笑道:“刚送了信儿过来,说今天会回来。”
胭脂一喜,忙走到梳妆台前理了理头发,整整衣服。张妈在一旁看她忙活,心里突为之觉得凄清,这姑娘多年无名无份跟着飞少爷,如今终于盼来了好日子,可惜是个孤女,娘家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而平日里飞少爷总是忙于生意,对她也算不得有多亲热,就连现在即将成亲,也不过偶尔回来一两趟看看,话也不多说的。张妈知道,人人也都知道,飞少爷心中原有意中人,就是那天海井林东家的太太、孟家七小姐,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只是郎有情、妹无意,以往听戏文里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教他那粉蝶儿无是处,空叹息。如今飞少爷总算是想通了,不管是否心里属意,好歹能安心成家,重新开始。
张妈正感叹着。罗飞已经从外头进来,衣服上全是雨水。张妈忙出去端热水,胭脂早从里屋拿了干净衣服出来,罗飞也不避讳,把外衣脱了,接过衣服换了。
胭脂见他沉着脸若有深忧,怕他心烦,也不敢多问,从张妈手里接过热毛巾,给他擦脸。罗飞见她怯怯的样子,楚楚可怜,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胭脂心里一麻,脸颊上涌上红晕,张妈知趣的退了出去,把门给他们合上。
罗飞倒是定了定神,放开了胭脂的手,把毛巾接过去自己擦了擦。见矮几上放着的嫁衣,怔了怔,随即笑道:“衣服送来了?”
胭脂笑着点头。那衣服刚刚叠好,重又展开给他看。
罗飞眼光却如飞到远处一般,沉沉的,默然好一会儿,道:“早知如此,多年前就该娶了你,何必委屈你这么久。”
胭脂心里甜甜的,微笑道:“我不委屈。”
罗飞把毛巾放下,坐到桌旁,笑了笑:“吃饭吧。”
这些日子,两个人第一次坐到一起吃晚饭,胭脂心中喜不自禁,拿起筷子,手都微微发颤。
刚吃了两口,听见走廊里有人声,接着张妈在门口轻声道:“飞少爷,林,林太太来了。”声音里有丝犹豫。
罗飞脸色微动,放下筷子,目光里闪过一丝怔忡。
胭脂见他神色,心中微微一痛,却站起来把门打开,见七七在走廊一头站着,忙道:“七小姐,快进来,别淋着雨了。”又叫张妈再备一副碗筷。
七七朝她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只说:“我吃过了,就过来找你们说说话。”
还没进屋,却听罗飞道:“胭脂把林太太引到客厅里坐,我马上过来。”
七七脚步一顿,刚才进来,张妈已经解释过,因客厅还在装潢,堆着杂物,飞少爷和胭脂姑娘都是在卧房里用饭的,这原是私隐之地,看来,自己竟真成了个外人。
胭脂极是尴尬,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好。七七忙笑了笑:“不妨事,我等你们一会儿。你先吃饭去。”对张妈道:“劳驾您带我去客厅吧。”
转头就往回走,张妈抢上几步带路,给七七把客厅的大门打开,把灯拉亮。里面果真凌乱不堪,堆着新购置的家具,一些箱笼。张妈叫人给七七擦干净一张椅子,又给她端了杯热茶,七七说:多谢了。
张妈仓促间打量了她一番,灯光下见她的脸如有宝光闪烁,暗道果真是个少有的美人,真怨不得主人多年倾心。但瞧今日飞少爷的神色,又极是生分似的,真叫人琢磨不透。
七七喝了口茶,见张妈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便朝她笑笑,露出一口碎玉般的牙齿,如名花初放,张妈心里砰的一跳,讪讪地挺不好意思。
就一会儿功夫,罗飞独自进来,给张妈做个眼色让她出去,自己把门合上。也不坐,只冷着脸看着七七,一瞬不瞬。
七七只作不见,慢慢放下茶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她站起来,直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