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来去匆匆,可我从他这一次仓促的吊唁里嗅出了不寻常的地方,然而,这一切仿佛笼罩在层层浓雾里,我看不清。
陆彦回把我紧紧地抱着:&ldo;你别想那么多了,让你哥去吧。火化了也好,所有不开心的事,都随着火一起烧了。你想开一些。&rdo;
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ldo;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不难过。我拿什么跟我妈交代,我答应过照顾好我哥的。&rdo;
他亲着我的头发:&ldo;这是他自己选的,和你无关,和任何人无关。如果你这么难过,他走得会不安心。&rdo;
我这才抹抹眼泪,看着工作人员把棺材推走。我们坐在火化室外面,等着骨灰盒送出来。我想起哥哥说过的话,他说,希望自己死后能够把骨灰撒进大海里,跟着潮水涨落,到世界的很多地方去。
那个时候我以为,那些事都太过遥远,没想到他早就打算好了。
是我明白得太晚。
这件事,我没法自己完成,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走路脚底打软。陆彦回看我这个样子,不让我去送,说是怕我看到骨灰撒进大海,会再一次情绪失控。我听从了他的话,回家休息。
我睡不着,这么躺着,一直发呆,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就这样想着,从早想到晚,我一边想,一边默默地流眼泪,陆彦回回来我都没起身跟他讲话,也没看他一眼。
他说:&ldo;已经按照你哥的意思,把他的骨灰撒进大海里了,你放心。&rdo;
我没说话。他低头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碗筷,又伸手探了探温度,已经凉透了。
他把桌上的东西端下去,没一会儿,又重新端了热的食物上来,把我从被窝里抱出来,让我坐直身体。
&ldo;我吃不下,你别让我吃了,等我想吃的时候自己会吃的。&rdo;
&ldo;你想吃的时候?我看你想死的时候都不会吃。别耽误时间,我看着你吃。&rdo;
我只好拿着勺子喝了一口汤,可一低头眼泪又掉下来了。他递一张纸巾给我。我把他的手拍到一边,不肯再动筷子。
陆彦回到底还是没了耐心,直接拿了勺子,舀了一勺米饭送到我嘴边,一手捏着我的下巴,说:&ldo;张嘴。&rdo;
我慢慢地把饭咽下去,他又接着喂。我摇头:&ldo;我真的不想吃了,你就放过我吧。&rdo;
他猛地把勺子往桌上一扔:&ldo;何桑,不是我不放过你,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都多少天了?你每天吃的东西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拳头,人也瘦了这么多,哪里是要好好活着的意思?&rdo;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了一根烟:&ldo;谁都有难过的时候。小言死的时候,我也难受,可我仍然每天按时去公司上班,照常开会,吃喝不误。这是我比你明白的地方,我明白人死不能复生,自己得好好活着。&rdo;
我还是不肯听他的话,又躺到床上背对着他。陆彦回直接放狠话:&ldo;何桑,我告诉你,我这个人耐心不多,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也该知道,你要是再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真的对你不客气。&rdo;
我心里很乱,他还这么凶,让我莫名地来了火气。
我猛地坐起来,瞪着他:&ldo;你要对我不客气,好啊,好啊,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rdo;
后来,我冷静下来,觉得对他发火毫无道理,但人在那个当口儿,就仿佛需要一个契机一样,需要一个发泄的理由,有痛苦寻不到出口,就拿旁的事情来打岔,心里才好过。
他没有给我犹豫的机会,径直走过去,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因为他太用力,一大半被子掉在了地上。陆彦回把我拉到了洗手间,他抓着我的头发,让我看镜子里自己的脸。我挣扎反抗。他的手劲儿非常大,我反抗不得。
无奈中,任凭他抬起我的脑袋,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很憔悴的一张脸,因为进食甚少,喝水也甚少,在这干燥的寒冬季节,嘴唇已干涩发裂。还有长时间睡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像一个鸟窝,再加上此时不情不愿地被他钳制着,整张脸都是扭曲的。镜子里是一个邋遢的女人。他真残忍,让我看到这样不堪的自己。
陆彦回对我说:&ldo;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时的样子?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女鬼?我对你,好听的话也都说过了,我不会再说什么安慰的话了,左右就是想要你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你不该这么糟蹋粗糙地过,你得学着坚强一些,没人能够帮你,何桑,除了你自己。&rdo;说完,他就慢慢地放开我,然后对我说,&ldo;好了,哭了那么久,你洗洗脸吧,头发也梳一梳,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保姆和司机呢,这样子叫他们看到也不好。&rdo;
我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才对他说:&ldo;你出去,我想洗个澡。&rdo;
&ldo;需要我拿东西给你吗?&rdo;
&ldo;我不要。&rdo;
他把门带上出去了。我往浴缸里放水,然后慢慢地坐进去。我把自己从上到下洗了个遍,沐浴露混合着洗发水的味道,这淡淡清香让我渐渐感到一丝安宁。我把头埋进水里,憋气,一直到实在受不了了,才把头猛地抬起来。
泡在水里久了,从浴缸里出来时竟然脚步虚浮,踩着拖鞋走路感觉很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