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遥和轻描淡写地说“杀人”的楚相对视了片刻,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态度也谨慎起来:“入世剑宗和晚辈都希望能尽快结束纷争,少一个宗门参与,就能少造成一分损伤,因而一直保持中立,前辈可以说这是天真,但……”他低下头问道,“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破局吗?”
楚相显然是想做暴君,应遥不是说暴君不能治理太平,甚至在有些时候只有暴君能做到立太平,但脱开故纸堆身处其中,他还是希望自己遇到的是心存仁善之人。
应遥问完这句话自己停顿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足够的利益,只靠情怀说破嘴皮又能拉来几个人?是晚辈问了个无用的问题。”
楚相没有说话,无论应遥是反对他还是赞成他,他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应遥也明白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楚相改变主意,他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捕捉到房内出现了一道微小的灵力波动,便起身给楚杭和欢喜佛修让开了位置。
楚杭眼上蒙着一条黑色丝绸,嘴唇干裂,整个人看起来瘦骨伶仃,行走间看起来也有些艰难,应遥手里拎着自己的蒲团抬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脸对欢喜佛修说:“借佛钟的人情我还上了。”
欢喜佛修扶着楚杭通过通天印打开的门后就松了手,闻言再向应遥合掌稽首道:“举手之劳,谈不上人情,贸然索求秘宝,本是我冒昧。”
应遥自己心里有数,面上就没再推辞,他重新把视线挪回相对而坐的两兄弟身上,想了一会儿,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没有人有阻拦他的去留的意思,欢喜佛修知道他不想被人发现踪迹引起怀疑,向前走了两步,提出用通天印把他带出去。
楚杭已经从楚相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他同样立下道心誓,抬头看着应遥又加了一句:“往后十年入世剑宗最好封山不出。”
避世不出的“入世”道修士还叫什么入世,别说应遥这种既知道要生动荡又有一颗老妈子道心的修士,就是潜修了好几十年还要接着潜修下去,封不封山都不影响他的“入世”道修士也没办法答应,因为明知世有难,刻意逃避不出必然会损伤道心。
但楚杭既然刻意讲了这么一句,定是有他的原因,应遥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发问,等了一会儿发现美人打算给自己一个解释,只好对这两人行了个晚辈礼告辞,跟着欢喜佛修穿过了通天印打开的通道。
通道另一头也在一个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房间里,周围同样布着威力巨大的阵法,应遥亦步亦趋地走在欢喜佛修身后,东拐西弯地绕了小半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一口气还没松懈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阵法罗盘前抱着剑睡觉的方笠。
方笠可能是已经睡迷糊了,眼睛睁开一点瞥了一眼来人,见到两个都是熟面孔,又放心地闭上眼睛打鼾。
应遥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撞上方笠,惊异道:“方师叔祖?”
方笠的剑轻车熟路地和救俗剑打了个招呼:“小家伙变强了呀。”
救俗剑热情地和它分享了自己撸毛茸茸的经验,方笠眼睛闭了一会儿,头慢慢低了下去,眼见下颌就要拄到自己的剑的剑柄上,脑袋猛地一顿抬了起来,瞪着应遥问:“你怎么在这?”
两个不应该参与大道之争的“入世”道剑修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应遥问了一个更犀利的问题:“方师叔祖与师门诸多尊长过去销声匿迹,任由入世剑宗衰落虚弱,当真是畏惧其他门派报复?还是其实另有所图,不能现身人前?”
方笠还好说,真正令他疑惑不已的是封俭。
能有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对妻子仍有深厚感情的渡劫剑修抛妻弃子,不闻不问长达五百年之久,但这毕竟是师门长辈,又不曾真正做出损害他们的事,应遥过去从不曾提出这个问题,然而如今楚相、楚杭二人的谋划初露端倪,不由得他不怀疑这其中有自家师长的手笔。
欢喜佛修不好旁听他们门派内部的争端,他分别向两人一合十,转身返回阵法中,方笠避开应遥的视线伸手转动阵盘,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杭是不是建议你让入世剑宗封山十年?”他说,“那是因为怕被人发现我们在毁道基。”
应遥没有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脸上浮现出了茫然的神色,但紧接着他就明白了方笠说的是由于今法无情道修持的传播,新入道的修士们愈发浮躁,根基尚未打稳就急着想晋升的事。
如今大势如此,应遥也知道长久下去修士们的整体修为定然会逐年下降,但在飞升路断绝的前提下这反而是救急之事,也只好当做没发现,然而他也从没想过这些事情竟然还和自己的师门有关联。
第一百四十三章封山
“毁人道基?”救俗剑叫得好大声,“这是避世不出十年能解决的事情吗?万一被人发现,我们都得被人剁了做下酒菜!”
应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救俗剑满口吃吃喝喝,但他摸了一下救俗剑的剑身,感觉就是一嘴铁牙也没法把它嚼碎吃了,于是没有理睬他不切实际的担忧,走到方笠面前跪坐下,无声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若是如此,十年不足以让人遗忘你们都做过什么,想来方师叔祖与诸师长对此也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提封山之类的话,”应遥沉声说,“既然如此,诸位师长又何必应掌门令召唤回到师门,需知那时师门虽穷困,却也不是过不下去,亦不用受牵连遽遭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