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们美国人的败类!”施密特先生愤怒地吼道。
萨根责问道:“难道这就意味我该死?我有亲人,妻子、孩子、老人,他们在加利弗尼亚的蓝天下时刻盼望着我回家,活着回家,而不是尸体。如果你也希望我活着回家,电台就必须交出去。否则日本人会怀疑我的忠诚,对我下毒手,哪怕我回到美国,他们也饶不了我。所以,请原谅我欺骗了你,因为我不想死,我相信你也不会希望我死,虽然我无耻。”
说的都是大实话,沾亲带故,生死攸关,斥之则无情,捧之则不忠,令上司哑口。施密特气极无语,厌恶透顶,懒得啰嗦,索性一竿子插到底:“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我会尽快安排你走的,保证你活着回到美国。”
萨根却得寸进尺,进一步要求施密特先生对他作出让步——暂时不要对外宣布撤他的职。“因为中国黑室的人已在怀疑我,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你若是对外宣布此事,等于是要我的命。”萨根充分阐明他的意思,“我一旦没有了外交豁免权,恐怕一走出使馆大门,就会立即遭到中国人的报复。”
“你的意思是还要让我包庇你?”施密特先生狠狠地剜他一眼,恼怒地说。
“不是包庇,是保护。”萨根昂着头说,“我已经为我的行为付出了撤职的代价,即使还有更大的惩罚,也应来自美利坚法律,而非中国人肮脏的手。”
“放肆!”施密特先生吼道。
“事实就是如此。”萨根一耸一缩脖子,不乏洒脱。
“出去!”施密特忍无可忍,指着他吼道。“你马上给我出去!”
萨根纹丝不动,面色阴沉地瞪着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像遗言,又像通牒;“最后我还要告诉你,我的阁下,我已经写好了遗书,如果我暴死在这个肮脏的城市里,都是由于你出卖了我,我将请求家人起诉你。”
这是威胁,是挑衅,是藐视,是肆无忌惮,是小人的疯狂,是流氓恶棍的无赖。太无耻!太无耻了!施密特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家伙竟是如此无耻,这般恶劣。他开始后悔没有按照中国人的要求在发现电台后立刻将他扫地出门。他想压制住自己的冲动,可是马上又听到内心一个声音在对他大声呼号:是可忍孰不可忍!施密特放弃了忍,很不绅士地扭曲了脸,擂着桌子咆哮:
“滚!你给我滚出去!”
萨根冷笑几声,转身出门,步履生风,潇洒得很。
与此同时,在相隔几站路的大街上,老孙正驾车载着惠子,送她去重庆饭店上班。秋日的早晨,天高气慡,但街上的车并不多,多的是人——上班的人,买菜的人,还有郊区进城来挑粪的人。不论是挑的粪,还是挑粪的人,都散发出熏人的气味,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捏着鼻子,皱着眉头,避着他们,或疾步快走,或驻足而停。
老孙和惠子是在天堂巷口不期而遇的。惠子刚走出家门,来到巷子外面的大街上,就撞上路过的老孙。
这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老孙现在身负秘密的重任,其任重道远,需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逐步推进。第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要在惠子面前为萨根“平反昭雪”。当初专门请家鹄递话给惠子,把萨根说成是日本间谍,现在是反其道行之。这是怎么回事?老实说,这个老孙自己都是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所长是昨天晚上布置给他任务,让他今天设法见到惠子,把“话”传给她。
惠子不是萨根,要见她蛮容易的,就在巷子外的街上守着就是。这不,惠子准时出来了,老孙跟着她把车开过去,停在她身边,装着是碰巧遇上的,客气地把她喊上了车。车子开出一会儿,老孙扭过头来问她,这两天有没有见过那个美国外交官萨根叔叔。惠子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我再也不想见他了!”“为什么?”惠子沉着脸说:“他是个坏人!报纸上说的那个……当间谍的外交官,就是他!”
“你听谁说的?”老孙认真地问。
“我大哥说的。”
“家鹄,他怎么能这么乱说话?”老孙摇了摇头,叹道,“萨根怎么可能给鬼子干活呢?真不知他从哪儿道听途说的,太不负责任了,完全是胡言乱语,要是让萨根听到了就麻烦了。你比我更了解美国人,他们是惹不起的。”
惠子惊讶地望着老孙,用目光敦促他往下说。老孙笑了笑,开始把已经打过几次腹稿的话玲珑地倒出来,意思只有一个:家鹄说的肯定有误,他有充分的事实可以证明,萨根根本不是什么间谍。惠子听了,自然十分高兴。要说惠子其实也不怎么看重与萨根的交往,她甚至有点不喜欢这个“叔叔”,总觉得他过于轻佻,油嘴滑舌,好像日本混迹江湖的浪子、艺人,虽洒脱,但不受人尊敬。她看重的是另一个方面——作为一个日本女人,此时来到中国做媳妇,虽说为了爱情天经地义,却不合时宜,易遭人怀疑和白眼。如果这时候,跟她多有来往的萨根叔叔是个日本间谍,她身边的人又会怎么看她?肯定是更要遭人白眼和怀疑了。所以,当听老孙这么肯定地说萨根不是日本间谍,笼罩在她心中的乌云瞬间散去,她仿佛一下看见了明朗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心情格外轻松与快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想,这下至少可以堵人嘴,不让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心里塌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