辘轳停歇了欢唱,清泉止住了流淌。尤瑜跳下井架,向“洋船”飞去。“洋船”跑得满头大汗,一把抓住尤瑜的手,上气接不上下气、十分急促地说:
“尤瑜老弟,尤瑜老弟,今天,今天一黑早,守门的老头,就来,就来我家捶门打户,说,说汪凤绮与一个男的,在电厂工地上那个,出了事,被绑在,被绑在工棚的柱子上。工人们要学校领导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披红挂彩,去把他们领回来。这个汪凤绮呀,怎么搞的,同你谈得好好的,又怎么要去勾引别的男人?真是个贱货、骚货。这种人吃点亏,对她是次很好的教育。小兄弟,犯不着为她着急。现在,李健人已去办公室与别的老师研究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她虽然劝尤瑜不着急,可她自己搓着手,跺着脚,急得团团转。
尤瑜原来说汪凤绮与他谈对象,本来就是蒙“洋船”的,使“洋船”在意这件事,好让她更严厉地去整李健人,其实尤瑜与汪凤绮目前还谈不上有什么恋爱关系?这事尤瑜心知肚明,看到“洋船”急得跺脚搓手,不禁觉得好笑。但凤绮毕竟是他的好朋友,事态已发展到了这种严重的地步,他的一颗心几乎蹦出来了,他也急得像被奋力抽打的螺陀,团团转。在仍有几分凉意的早晨,他也骤然出了身冷汗。
他还记得,昨天午后,汪凤绮上身穿草绿短袖衬衫,下身着火红的喇叭裙;斜戴宽边雪白的遮阳帽,帽子左侧还缀了朵紫色的玫瑰花;足踏一双黄色的绣花鞋,内衬双墨色的丝光袜:俨然是盈盈媚笑着天真烂漫的东尼娅,夏天早晨刚刚出水的一朵娇滴滴的芙蓉花。其时,他从校门外进来,她挽着个极其标致的男子出去。那男子,少说也有一米七,乌黑的短发,方正的头,高挑的剑眉,白玉般的脸上泛酡红;米色的方格衬衫,银灰的条状西裤,一条褐黄的皮带横腰间;黑亮黑亮的皮鞋,内衬着双纯白纯白的袜子:这么美的男子,他尤瑜仿佛只在画中才见过,他说不上是古代的宋玉潘安,还是近代的梅兰芳。汪凤绮紧紧挽着那男子手臂,眼光斜睨着那男子,诡谲地笑着与尤瑜搭话,说他就是她的形影顷刻难分的梁山伯,今天他们要痛痛快快地游昆阳,还问尤瑜,他们帮配不帮配。被汪凤绮挽着的男子对汪凤绮也诡异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来与尤瑜握手,称汪凤绮是自己几年没见面的好妹妹。凤绮找到了个这样的好对象,他尤瑜心里有几分高兴,口里为她祝福;但心底也有几分嫉妒,他不停地在心里嘀咕,老天怎么偏偏关顾别人,让他长得那么英俊,难怪凤绮爱他爱得发了狂。但他既而又想,凤姐性格比较开放,一般不严拒别人对她的爱,花前月下、与人幽会、游戏人生的事时时有,对宋玉般的美男子,行为出格,当然免不了,不过最严重的情况,也只会止于搂搂抱抱,发生那种事,绝对绝对不可能,不可能!看来凤姐一定遇到了难解的纠结,他一定得与派去处理这件事的人一道去,弄清真实情况,为她辩怨,决不能让她背黑锅,淌浑水。于是他焦急地对杨娟说:
“杨娟姐,你不了解汪凤绮,她不是这种人,决不会做那种事。这中间,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我一定要去看看。”他话未说完,返身向办公楼二楼飞去。还在楼梯口,他就听到了李健人恶毒的咒语:
“这个汪凤绮,风骚淫荡,把整个学校的风气都带坏了。这个这个,如今居然骚到学校外面去了,嗯,竟然让人抓住了,是嘛。这个这个,把学校的面子丢光了,真让人讨嫌、让人恨!”
按常理,真的发生那种事,应该男女双方都有责任,一般说来,男的应负主责,评议这事公平的做法是各打五十板。可李健人自从被“铁板洋船”秘密地揍了一顿,抓破了脸皮,在学生中出尽了洋相之后,从此他这只馋猫不敢沾腥荤,再也不敢接近汪凤绮。如今自己想弄到手的风姿绰约的仙子,给人抢走了,他嫉妒,他愤恨。吃不到的甜葡萄总是酸的,在他看来汪凤绮当然不是好东西,他只能将满腔的仇怨都倾泄到吃不到的葡萄上。他破口大骂,怒斥汪凤绮比婊子还骚,比狗屎还臭。至于那个男的嘛,能抢走他无限倾心的人,当然是情场上的的英雄;惺惺惜惺惺,天下英雄当然惜英雄,他又何必大动干戈伤同类。因此,他对汪凤绮的那位宋玉,三缄其口,不放一个藠子屁!他翘起舌头,脏水全洒在汪凤绮头上。他转过身来对办公室的小王忿忿地说:
“小王,你快去,把那骚货,把那骚货给我五花大绑拉回来!然后,然后,出张布告,男的女的,统统开除!统统开除!”
“李主任,写布告的事,我,我即刻去办。可是……可是……到工地领回汪凤绮,面对那些愤怒的工人,领导不出马,只怕,只怕我这个小兵压不住阵。”小王十分胆怯,因而吞吞吐吐地说。
“‘可是’,‘可是’什么?这个这个,这个是不是你想不想去?这是命令,非去不可!是嘛。如果这个这个你也不想去,那么,那么,那,那就是灯心草不能充大梁,留着你没有什么用,那你就只能回家去烤糠壳火!”
小王确实认为自己不该去,不能去,也不敢去。那边明明通知领导去,他人微言轻,说话不顶用。他深知此去,办不好事,说不定那些野蛮的愤怒了的工人,还会狠狠将他揍一顿。因此,他只好嘟嘟囔囔的申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