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人没有想到,在自己凌厉进军、步步紧逼仇虬、眼看即将取得重大胜利的关键时刻,半路上意想不到地遭到了洪鹢的猛烈的炮火的伏击,阵脚全乱了,全副武装给解除了。他只好如遭到猛烈打击后掉落水中的狗,艰难地爬上岸来,摇尾乞怜。他绷着三角脸,挤出鳄鱼泪,冷汗涔涔下,乞求洪鹢怜悯他,不再打下去:
“老师,这个这个,您完全说得对。学生几乎因一念之差,又做错了事。事不宜迟,我得赶快叫这个这个,给工作添忙添乱的胡洁,去买墨汁、腕笔。再延误,后果不堪设想。说完,急急如漏网之鱼,狼狈逃窜。
“李主任,有了这砣徽墨,就可以换回所需的全部墨汁。至于笔嘛,有了这个能将就。”仇虬从床底下拿出用笋壳叶和稻草分别制成的排笔、腕笔各一支,望着李健人的背影,笑着说,“还是坚决贯彻中央精神,节约每一个铜板为革命吧。”
李健人像有人在拼命地追他抓他,头也不回,继续快步走。只是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这个,我就叫这个该死的胡洁去办!”
天阴沉沉的,苦雨不断,冷风飕飕。洪鹢望着李健人的猥琐的背影,脸色阴沉沉的,心中冷飕飕的,像连绵不断的苦雨一般,他的心中在滴血。他无限哀伤地自言自语:
“有了这种当家人,张校长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会全被毁掉的。”既而如从梦中惊醒过来,忧心忡忡、十分同情地对仇虬说,“今晚你又得熬一个通宵了。仇虬啊!你今后走的路很长,也很险。你在冲锋陷阵的时候,要像鲁迅那样横站着,提防有人在你背后捅刀子、放冷枪!”说完,凄然地走了。
仇虬送洪鹢老师走出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也不禁鼻酸心楚。他怎么也想不通,过去,对革命忠心耿耿、将身家性命都搭上的洪老师,革命胜利了,反而步履这么艰难!也想不到自己为革命拼死拼活地学习工作,竟招来种种非议,遭到种种打击。更让怔怔不安的是,李健人整他,竟是声东击西,矛头直指恩师。他的脸也阴沉沉的,心中刮起了飕飕的冷风,一颗心也在淅淅沥沥、绵绵不断地滴血。
他失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愁苦地紧张工作起来。直到翌日曙光初露,他才写完最后一条横幅……
第三章午宴说梦(上)4健矮子设计撼大树,胡结巴昧心做蛀虫1
挑动胡洁借整仇虬以达到扳倒洪鹢的目的这招失败以后,李健人更气急败坏。他知道,洪鹢性格鲠直,淡薄名利,为教育事业殚精竭虑,无可挑剔。但他又更清醒地认识到,在学校里,洪鹢上可通天,地县的领导非常信任他,省里的领导赏识他。地县许多重大决策,往往还征求他的意见;领导来校检查工作,首先就去拜访他。他的根又深深扎根于群众的深厚的土壤之中,昆师师生上千人,唯他的马首是瞻。李健人虽说掌握了学校的实权,当上了昆阳师范这个“共和国”的“总统”兼“总理”,可他深知,昆师像个穆斯林国家,还有个手握《可兰经》的精神领袖在,他的权力无处不受到他的掣肘。在大家的心目中,他洪鹢是棵参天大树,他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不显眼的一株小灌木。这棵大树不砍掉,灌木便没有一片蓝天,永无出头之日。就目前形势看来,他想“蚍蜉撼大树”,那是“可笑不自量。”不过利益攸关,他又不能不去撼它、砍它。他一时撼不动,砍不倒,也要仿效蛀虫不声不响,朝朝暮暮地啃树根,锲而不舍地去撼、去砍,洪鹢这只鱼不死,他李健人撒下的网就会破,他无论如何要扳倒他。
当然,他也知道,洪鹢爱学生如爱自己的儿子。记得自己上学有困难,也曾得到过他的资助,对他有恩。可这种小恩小惠与今天诱人的权力比,那不过是撮土之于泰山,稊米之在太仓。如果洪鹢知趣,能为他掌握权力助一臂之力,他也会知恩图报,把他捧作祖师爷、太上皇,高高地供在神龛上,可他偏偏要做太行王屋二山,成为横梗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就对不起,他只能做他权力刀下的冤魂了。杨广要做皇帝,可以弑父杀兄,他洪鹢只教过他几天书,他为什么要儿女情长,优柔寡断呢?无毒不丈夫,他应该采取果断的措施。灰尘不走,他就只好拿起铁扫帚,六亲不认地扫。不过,时机尚不成熟,目前自己不宜赤膊上阵,他还得像猎人出猎以前那样,努力豢养对自己百依百顺、而对敌手勇猛凶狠的猎狗。
庆祝国庆后的一天的晚上,雨霏霏,风飕飕,天仍旧阴沉沉。学生就寝了,办公楼人去楼空,李健人把胡洁找来了。明晃晃的灯光下,他与胡洁隔着张办公桌,面对面坐着,一只飞蛾一次又一次,扑向那盏明晃晃的灯,勇敢而且坚定!胡洁以为这次他把事情弄糟了,对将要来临的李健人吹胡子、瞪眼睛的斥骂,早有心理准备。他低头弓背,眼睑低垂,麻脸愧怍,双手下意识地搓着大腿,像只被咆哮的恶狼吓坏了的小羊羔,瑟瑟嗦嗦,语无伦次地咩咩哀鸣:
“李,李校长,我,我无能,我无能……”
“怎么?工作上遇上困难,就这么没精神!这个,这个,工作遇到困难是正常的事,何况这次我也考虑得不周全,是嘛。”李健人三角眼里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索取的幽光,打断了他的话,怪怪地说。
“不……不……不……。是学生工……工作无能,让仇虬这……这家伙,又占……占了上风。请……请校长批评!”胡洁乜斜了李健人一眼,可还看不准他的三角脸是晴还是阴。只好依旧低着头,心怀忐忑,怯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