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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第1页)

报喜的当天,从石码头通往县政府的那条街上,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两旁攒动的人头,将街道堵成一条窄狭的长巷。各区的代表,抬着报喜牌,像新年耍龙舞狮一般,盛装登场。县政府门前搭了个高台,台上高悬着报喜台三个大字,台柱上庄严地贴着幅对联:

高举伟大三面红旗;

赶超英美两个强国。

台上遍插三角彩旗,台正中向左右各斜插了一面大红旗,分别绣着擂、帅两个黑绒剪就的大字,战鼓擂得震天价响,好一个让人望而生畏、倒吸冷气的比武台。台下,两头狮子配合着锣鼓的节奏,或腾跃,或翻滚,好似钱塘江上的子午潮。观者如堵,人流如织,街道两旁封闭的人墙就是河岸,使人仿佛置身于波浪滔天的长江岸边。地委高书记、县委书记和县长,在台上来回踱步,不时看看手表,翘首望着江流的入海口——街道的尽头,真让人想起古人远眺长江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千古名句来。可始终不见报喜彩舟的影儿,他们心焦万分。这头心焦,那头报喜的区社领导,心里更急,不过,他们的脑子都没有毛病,都知道这不是赛跑,跑在最前面的,就能独占鳌头,勇夺第一。而往往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居上。后报产量的,只要昧着良心,大笔一挥,就一定超过先报的人,因此他们都按兵不动。

来了,你们看,来了!台上的书记将手掌罩在眉宇上,惊喜地尖叫起来了。不知是哪个区社的性急的鲢子鱼沉不住气,经不住别人在水中一搅,立刻跳出来了。台下的人的拨浪鼓似的头,闻声即刻转向注视着江流的入海口,也发出撼地惊天的呼叫: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挤挤挨挨的人群纷纷后撤,街道上即刻空出一条巷道,好像飞速前进的舰艇,在江面上划出一条深深的水沟。看到了,看到了,人们都看到了!巷道的尽头,四个画着粗黑剑眉、面敷粉脂、身着镶着红边武士装的英俊的青年,抬着报喜牌,庄严地阔步前进。后面紧跟着的是每个成员也化了妆,表情如泥塑木雕的菩萨一样严肃。他们机械地频敲锣,猛击鼓,鼓着葫芦般的腮帮吹喇叭,咚锵咚锵,呜里啦里,一个劲儿地喧嚣。真像旧戏舞台上的大将凯旋归来时前行的仪仗队。大将终于出场了,区委书记、区长以及他们率领的狼牙虎将——公社社长登场了,他们虽然没有化妆,但从头到脚跟,一身簇新。平日鸟窝似的头发,今天梳得光溜溜的,即使是长于缘槐的蚂蚁,使出浑身解数,此刻也不攀缘上去。平日欢蹦乱蹿地疯长的零乱如杂草的拉撒胡子,此刻也被野蛮地拔尽刮光,上嘴皮、阔下巴似巴黎的协和广场、莫斯科的红场一般,现出前所未有的空阔。平日深藏不露的或歪或正、或圆或扁、或宽阔如撮箕、或窄小似瓶口的气象万千的嘴巴,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此刻,在如火炉一般的烈日下,人们赤膊也难耐奇热,只想扒下一层皮来透透气。可这些大将,白色长袖衬衣纳进裤腰里,黑色西装长裤上宽皮带紧紧地系着。平日的光脚丫穿上了袜子,草鞋换成了皮鞋,很将军的风度。只可惜近年来破旧立新的革命太彻底,剧团里的龙袍帅旗都被烧光了,不然,身上再罩一件帅袍,背上插几面将旗,那该有多威风!他们左顾右盼,庄严地向人群挥手致意,俨然是不可一世的救世主。市民则衷心仰慕,报以热烈的鼓掌和雷动的欢呼。街道两旁的机关、商店、工厂、学校,燃放鞭爆恭迎。那比炽热的太阳光还火爆百倍的热闹劲儿,即使你搜尽浩如烟海的词库,找出最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也会显得苍白无力。威严神圣的队伍,高视阔步,行进到比武台前,如迎接来访大国元首鸣放礼炮那样,三眼铳接接连连骄傲地高歌起来,率领着疯狂的鼓乐与啸呼的鞭爆,合奏出了一曲格调高昂的交响乐。交响乐暂歇,报喜队的主帅——书记或区长,就迫不及待地领着全体部将高呼:

敬爱的地委高书记、敬爱的县委领导同志,请接受1010区区委和全区人民公社的的报喜!今年我们在地委、县委的英明正确领导下,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夺得了亩产10101010斤的好成绩。让我们纵情高呼:万岁!毛主席万岁!三面红旗万岁!

此刻,台上走下两名装扮一新的武士接过报喜牌,放到报喜台中央,接着地、县领导带头鼓掌,挥手向大家致意,提高嗓门,简直像念快板词一样齐声高呼:

同志们辛苦了。党感谢你们,人民感谢你们,我们感谢你们,我们向你们致敬!万岁!毛主席万岁!三面红旗万岁!

接着,领导们弯腰三鞠躬,三眼铳嗵嗵嗵鸣三响。接着,锣鼓乐、爆竹雷、口号潮,一个调子、一个劲儿喧嚣。就这样,报喜队一茬又一茬地过去,喧嚣声一浪高过一浪,以产量高低为序,一块又一块的报喜牌,自左至右,蝉联鱼贯,排列在台中央。这真是昆阳亘古未有的盛大节日。

下午四点多了,结成竞赛对子的过虎岗区与浪拍湖区的报喜队还没有露面。他们不是搅动水,就爆出水面的鲢子鱼,他们是处变不惊的沉潭鲤。原来昨晚,过虎岗区调来一条运货的大船,载着报喜的用具和报喜的人员,半夜里就悄悄地停泊在轮船码头。船舱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烈日炎炎,舱里热得像蒸笼,为了保密,箬篷也不敢裂一丝缝儿透风,仿佛装进坛子里的腌菜,坛子裂缝透风,腌菜顷刻变味。他们只在箬篷上钻了个指头大小的洞,姚令闻的一只眼睛紧紧贴在上面,注视着乘船来报喜的人由此登岸的情况。又重金雇用了两个机灵鬼,流水般地在街头穿梭,打听各区上报的产量数字。又布置沿街他熟识的一些的店铺伙计,也为他关注此事。他还派人像查户口一样,遍查了停泊在轮船码头上的每一只船。他最担心尤瑜这猴头乘只有他们区才有的拖拉机的优势,快速袭来,让自己措手不及,于是又派人带着望远镜,站到昆阳的最高楼眺望。可是望穿秋水,不见伊人。他要求所有去探听消息的人,尤其要注视白浪湖区的动向,就是大海捞针,也要把他们上报的数字弄到手。如果谁弄到了这个数字,是干部,越级提拔;是群众,招为国家职工。密探派出了不少,各个区上报的数字都已掌握,唯独不见尤瑜及其报喜队的踪影。这使他焦躁万分。他曾读过二战的历史,英国的蒙哥马利元帅在北非与法西斯德国的隆美尔对阵的时候,蒙哥马利的几十万军队,好像蒸发了一样,一下子在沙漠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英军发起突然袭击,出其不意地打垮了德国法西斯被吹嘘为战无不胜的王牌军,一举扭转了盟军的被动局面。难道尤瑜也有这种本事?果真如此,那自己只能像项王自刎乌江时长叹,乃天丧吾也。但是,他不信,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花花公子的尤瑜竟有这种通天本事!他想,尤瑜大概觉得自己与领导的关系很糟糕,看清楚了自己走麦城的命运,害怕与他较量,临阵退缩了。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他的思想像水车上的车叶那样翻转,搅得他寝食难安。他平日最注重仪表形象,在大家以不修边幅为荣的革命年代,他经常穿上笔挺的中山装,领扣也要严严实实地扣上,可今天骄阳如火,他躺在密不透风的船舱里,真像请君入瓮这个成语所描述的那样,他蹲在船上,正如蜷曲在一口周围被炽火烤着的坛子里,即使剥光了衣服,也还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大汗瓢泼像洗澡,他真像一头爆晒得半死不活的大肥猪。他不禁自我解嘲地说,火烧中游竟然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四点多了,没有报喜的只剩下他和尤瑜。他想尤瑜如今名声很坏,他破罐子破摔,产量迟报、早报,多报、少报,都无所谓。而他在领导心目中有着很好的口碑,他不能给尤瑜陪葬,不能与尤瑜一道吃西餐。他再也忍受不了,再也按捺不住了。四点多了,搜遍全城,还不见他的踪影,再从外地赶来,即使乘坐拖拉机,也应该在五点以后。你尤瑜既然要我行我素,好吧,那就让地、县领导狠狠给你刮胡子吧!于是他立刻命令掀掉船篷,整队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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