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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第1页)

尤其使我感到心寒的是,一个多月,池新荷的来信,已如断线风筝,久不见踪影;我的去信,也如泥牛入海,无一丝儿消息。我苦苦地寻思,久久地痴想,是不是宁折勿屈的她,处境比我更糟糕?是不是她宁肯玉碎,不为瓦全,终日怒气冲云天,压根儿忘记了天这边还有个我?是不是她已得知我不祥的消息,她摔断了琴弦,紧锁着歌喉,镇日地孤零零地竖眉瞪眼生闷气?是不是她久已不高歌《黄河颂》,天天只哀吟《黄河怨》?我昼不能餐,夜不能寐,只想回去与她促膝好好叙一叙,抱头恣意哭一哭。削却离愁山,填平怨恨海,重续断弦,求得破镜能圆。可是如炽火迫切的请假要求,竟招来暴风骤雨的严词训斥。我黔驴一鸣之后无他计,只好终日面对哭丧着脸的南山干着急。

等呀,等呀,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浮头鱼抓光了,轮到了抓我这条沉潭鱼。那些天天到潭里来捕鱼的人说,如今水搅浑了,天罗地网也撒下了,就是最滑头的鲶鱼也会晕头转向,逃不掉。说我如果还避重就轻兜圈子,或者死赖不认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逼着要我竹筒倒豆子全交代。可是豆子在哪里?我交代什么呢?说小学实行五年一贯制,不符合中国国情,已被定性为攻击教育革命,为封建统治者涂脂抹粉;反对苏联,破坏社会主义阵营的大团结。接着,在我的名字上打上红叉的滴血的大字报、漫画贴出来了,说我是储安平的孝子贤孙,是替他的党天下的谬论吹喇叭的吹鼓手,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急先锋。这些别有用心的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要把温顺的羊诬陷为凶恶的狼,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我只好沉默,沉默。可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既然出动了,他们又怎么会空手而归呢?你什么东西也没有,那他就剐你一层皮!你想沉默,他们怎么会让你沉默?于是,白天他们厉声吼叫如轰雷,愤怒的拳头似雨点;晚上让人轮番监守着写反省,还说什么就是要用车轮战,搅肉机,搅得我晕头转向,体无完肤,看我的嘴还硬不硬。开始我曾想,真理决不可亵渎,士可辱而不可屈,谎言必须揭穿,狼披的羊皮必须扒掉。我愤怒地追问大字报材料的来源,指斥他们无中生有,可回答是“右派不老实”的狂吼,雨点般的拳头。如此循环往复七八天,勇士们也焦头烂额、极度疲倦了,于是车轮战歇了,搅肉机停了。但是,“莫须有”的罪名,却一项也不少,加上态度极端恶劣,我就被认定为右派,关进了一间看守极其严密的反省室。

第六章夜茶品梦7昆江涌浪,眷眷挥泪送学子;南山凄雨,拳拳愧对父老情3

这原来是学校办公楼底层堆放杂物、打扫卫生工具的收藏室,如今将杂物堆放一边,另一边就让我们几个极右打地铺。小窗尘封蛛锁,室内黑黢黢的,昼夜没有明显的分别,专靠一盏昏暗的电灯照明。学校里的人如蚁群,处处似蜂窝闹闹嚷嚷,但此地却人迹罕至。只有鼠族蚊类,在这里麇集喧嚣,它们整天不闲,吱吱呀呀、哼哼嗡嗡地奏起仙乐。几只从破窗里钻进来的飞蛾,冒死向灯光猛扑。它们真是快乐的天使,使我们这几个彻夜不眠的人感到几分慰藉,而不至于那么寂寞。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室内还有便桶,大小便不用出门,设备等同宾馆。门外日夜有人护卫,安全不亚于将军。领导怕我们闲得心发慌,就布置我们写写画画,地做坐椅膝当桌,镇日依样画葫芦,写了一遍又画抄一遍,这样写写画画了一天有一天。不愿抄写的他们也宽容,交上张签名的白纸也作数。我终日什么也不想写,可脑子一刻也不得闲。白天,透过那宽窄不过三尺、满积灰尘的玻璃窗望南山,雨雾蒙蒙什么也看不见,夜晚,苦雨淅淅漓漓风凄凄,僵卧地铺翻愁肠。

二十几岁的寿命不算长,但比起隆中对策、话说三分天下的诸葛又能差几春?人家少年成就英雄业,可如今自己却翻作笼中鸟。过去自己虽也曾焚膏继晷,立志报国,一心想创伟业,怎么转瞬倒变为了阶下囚?我家祖祖辈辈守贫贱,世世代代居大山,应该说一尘不染,一个家无长物的人,怎么竟然是资产阶级?我扪心自问,我一天除了睡觉外,连吃饭睡觉,都在背诵唐诗、推演数学物理公式,用古今优秀的文化科学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我有什么错?打开了知识这个窗口,我确实认识了这个世界无比的精彩,对它的历史、现实与未来,有了鲜明的认识。我深信知识不是细菌和病毒,它决不会戕害我。那么问题又出在哪里?我握着窗棂,对着南窗问南山,窗外只有风凄凄、雨淅淅、雾蒙蒙,我只觉得眼前黑黢黢,路茫茫,不由得一阵阵心沉沉,泪潸潸……

那么问题究竟在哪里呢?突然眼睛一亮,一件事骤然凸现在我眼前。刚解放时,帝国主义的预言家们曾预言,上海是个大染缸,人红着走进来,只能黑着走出去。可是,我们人在纸醉金迷的南京路上站住了脚跟,不仅没有被染黑,而且红得发亮,预言家们的预言彻底破产了。那么知识是不是也是个大染缸呢?我心里惴惴地这么一想,不禁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已深深陷没在这太平洋一般大的染缸里。不是吗?不读书,是贫农,是无产者,心红根子正,长出的苗子、结出的果子全都红彤彤。与我同根同源的无产者,他们不识几个字,可他们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有些人入了党,当上了村长、乡长,成了人们心中的偶像。可是我读书得到了知识分子的头衔,就属于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的右翼是资产阶级右派,当然是怙恶不悛的阶级敌人,那么资产阶级的左翼的左派,也不过是改造好了的资产阶级。这岂不是说知识分子与资产阶级分子应该完全划等号?一个贫农儿子读了书,有了知识,就变成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那么,大大小小的学校,岂不都是大大小小染缸,而汗牛充栋的书本,浩如烟海的知识,岂不都是肮脏的染料?难怪秦始皇要坑儒,项羽要焚书,清朝要大兴文字狱!难怪韩非子著《说难》,难怪人说刘项从来不读书!因为,“万言不值一杯水”,直言不讳、凿人脊梁,就会招来杀身祸。“出不入兮往不返”,在崎岖险窄政治征程中,永远没有回头路。红染成黑,易如反掌,褪黑变红,难于登天。如今要褪尽知识黑漆的玷污,还我一张无知的白纸,那是白日做梦!一着之失,全盘皆输,看来李斯哀叹不能再出东门、牵黄犬、猎下蔡的命运,正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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