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什么是思想领域的阶级斗争,什么是文化革命,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说穿了其实就如狼要吃小羊,找了个小羊弄脏了水、害得它狼不能喝的歪理一样,某些当权者也挖空心思,玩弄文字游戏,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来打杀异己分子。“文,文化”,在常人看来,应该是:文字、纹理、形象,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感,可事实上,几千年的历史昭示我们,“文”就是它的谐音字“焚”、“坟”,就是焚书坑儒。自古以来,因文字而获罪下狱,被焚或被处斩的,尸骨丘积,高坟累累。“语,语言”,在常人看来,就是“谕”,是人们用以传情达意的工具,正如江河湖海上来往的舟楫,是为了使货畅其流一样,无非是使用语言以通其意。她应该是人们忠实的伴侣,人们在艰苦的劳动中,用以沟通思想感情,以取得行动一致的效果;在艰难竭蹶中,用来宣泄自己的愤懑,求得灵魂的片刻的慰藉;在幸福美满的生活中,共同品尝生活舒适温馨。它是沟通思想的“桥”,是愉悦人们的精神“和风”、“及时雨”,人们对她应该“誉”。可在残酷的现实中,“语”已嬗衍为“谀”、为“舁”、为“舆”,奴颜婢膝、献媚取宠,死心塌地给别人抬轿子。进而蜕变为“狱”、为“庾”,因出语不逊获罪而下大狱,以至于庾毙。世间事物的是是非非的扭曲的变形,一至如此,江山又怎可复识?可悲啊,真是可悲啊!
我过去不明白个中底细,总是咬着只死老鼠,认定某个道理是铁定的原则,一脚踩定不移,结果,北来的暴风,南来的骤雨,打得你晕头转向。是新荷启发我认识到,人们头脑这个特殊工厂里生产产品——意识形态,如天边的云,晨间的雾,一时难以琢磨透。你今天认定它是魔鬼,也许未来证明它是天使,今天认定它是真理,也许未来证明它是谬误。它不像工人铁锤下的锄头,农夫田中的稻穗,实实在在,根本不可能说成是别的东西。昔人有言: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唯无是非感,庶几无是非。此后,有关意识领域里的虚无飘渺的矛盾斗争,我就绕道走,打造锄头、种植稻子的实事,我则拼命干,三起三落,打而不倒,确实省却了许多事。她曾告戒我,宪法上明明白白规定公民有言论的自由,但公民又几曾有过这种自由?整风开会求人提意见,别人不想说,他们就如老和尚,将“知无不言、言者无罪”当作经文念。你说千般好,他压根儿没听到,你说的偶尔有几句不中他的意,就斩头去尾,挑出中间的刺,将它渲染成日本鬼子的刺刀,美国佬的机枪大炮。别人不想说话,不要言论自由,他们连哄带骗又再逼,非要你说不可,你“奉旨”说了几句心里话,逆龙鳞,捋了虎须,不中他的意,不顺他的眼,他就将他划为右派,当作砧板上的肉宰割。弄得这个好端端的世界,只有羊羔们的模糊的血肉,只有屠夫们的刀光剑影,哪里还有一点儿自由的影子?“知无不言、言者无罪”衍变为“言者有罪,罪不可赦”、“引蛇出洞”,引出洞的就是毒蛇,就该彻底消灭,哪管你是蚯蚓还是泥鳅?你千怨万咒不要怨别人,最该咒的还是你自己,怨就怨你自己被鬼摸了脑壳错出了洞。自古以来黄泉路上冤魂多,再多千个万个,又算的了什么?你就安安心心认倒霉。古代曹公宛城战张绣,借用军需官的头,以平息枵腹将士的愤怒,军需官恰好撞上了枪口,做了冤大头!在某些人眼里,民主自由写进宪法,只是他扯起的一块掩饰狰狞面目的遮羞布,一旦觉得它碍手碍脚,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扯掉。照他们的想法,床榻之下,岂容他人睡?因为他们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杞人忧天,满目都是不拿枪的阶级敌人,要争夺他们手中的权力,不发动反右派斗争,不发动文化大革命,不动用舆论的机关枪大炮去打杀他不顺眼的一切,他们就吃饭不香,睡不稳觉。他们口头上标榜自己有海纳百川的胸怀,给他提的意见,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正确,他们就百分之百地接受,可实际上,他们的心地远远比极端狭窄的曹操还狭窄。弥衡裸衣打鼓骂曹,一时曹操还吞咽了这个苦果,再使心眼把杀弥衡骂名推给黄祖。而现在上上下下的某些人,哪里比得上曹操,他们是地地道道的黄祖,他们要整谁,找到了在上游喝水的小羊,诬弄脏了下游的水、害得它狼不能喝这个理由就足够了。经新荷这么开导点拨,我的头脑也渐渐开了窍,从此我不与人争,不打自倒,因而避开了锋镝,几经反复周折,最终打而不倒,反而让我洞若观火,认清了这人类社会这光怪陆离的迷宫中的一些真真假假、兜来转去都出不去的迷魂道。
其实思想理论这东西,有些已为无数客观事实证明了的,那是真理,我们应该信奉,践行;有些还没有被证明,那是假说,也许将来可能是真理,也许最终是谬误,这就只能等待人们将来用客观实践去验证。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切假说一律封杀,岂不也有可能屠戮未来的真理?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第一枪就是射向孔夫子,《新青年》的宣言就是“dd孔家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时间的长河,波浪迭起,曲曲折折,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过去的洄水窝。孔夫子打而不倒,死而复生,几千年过去,几十年过后,我们又将他扶起来。如今似乎半又回到了董仲舒的时代,尊孔、崇孔、祭孔呀,连中小学课本也选用孔家店的《论语》章句做教材呀,将孔老夫子的出生地辟为旅游胜地。争来争去,dd扶起,扶起dd,才贴上的招贴立刻扯下,没过多久又将它贴起,往复无穷,花样翻新,好不热闹!几千年了,对孔夫子还没有一个一致的定论。可见,要判断一种理论是真理,实在难啊!那么,我们又何必咬着只死老鼠不放,把一些实践中尚未见端倪的东西,人为地或封为真理,或斥为谬误,让那些“儒生”去做冤大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