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茶品梦29“猪圈”里诵《守真歌》,大彻大悟;秋爽阁聆《黄河怨》,悲泪滂沱4
这样,也许你认为,我的事业黯淡无光,而爱情和谐美满,实际上全然相反。如高炉冶炼,百十吨的矿石,才炼出少量金属一般,池新荷采掘了极其复杂的千难万险的生活矿石,从中提炼出了最简捷的金子般的她奉为不变的几条生活准则。鸡鸣即起操琴,饭后准时上课,傍晚浇花观鱼,晚上抚琴啸歌。狂风刮不倒,巨浪掀不翻,只要有口气,她就一篙子撑到底。这“猪圈”周遭的红橙黄绿青蓝紫,全是她点点滴滴的汗水浇灌成;那哀怨的琴声凄厉的歌,就是她掏出的一颗赤裸裸的沥沥滴血的心。每当午夜梦回,我见到她的琴弦上弹出的《黄水谣》的哀怨的音符,听到她歌喉似裂帛的的《黄河怨》的凄厉悲凉的歌声,我的脑海里即刻呈现出她父亲池中伟老师在昆江歌咏团,抚摸我头顶时的那种爱之切、望之深的微笑的倩影,如今深情还在,可斯人已逝,每念及此,我的血就冷了,心就碎了,泉涌的悲泪即刻潸潸下。哪里还有什么脉脉温情,切肤挚爱,云雨情欢呢?就这样,我们冷冷热热相互温存了二十年,只生产了那么一个小不点。多亏新荷精心培育,长成为健壮的牛犊,恢复高考后,他第一批闯进了文化智慧的殿堂。在那个生三个太少、生五个不多、生十个八个正好的年代里,我们可算得上凤毛麟角。我们真的可以算得上世上那种绝无仅有的“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典型。可见,我们的爱情和而不谐,美而不满。然而,我的事业倒是出乎意外地有成就。古往今来,有老庄思想的人认为,无为即有为,无为能无所不为。没想到我歪打正着,践行了老庄的理论。我不工作,不斗争,也就没有得罪什么人,不会办错什么事。后来组建领导班子,公说公有理、婆道婆理长、鸡啄鸡食袋、狗咬狗骨头、斗得焦头烂额的几派政治代表,掂来量去,觉得还是我最能和稀泥,不偏不倚最公平。于是,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称道我最革命,最后我成为了他们个个首肯、共同拥戴的领袖,又当上了县委书记。这不禁使我常常想起辛亥革命时,在武昌起义的隆隆炮声中,战战兢兢钻到床底下而被革命者拖出来、最终坐收渔利、当上临时大总统的黎元洪。
我与新荷就这样在这曾是猪圈的陋室里,相与以沫二十年,尽管外界重炮猛轰,天崩地裂,可这个陋室内和和睦睦,平平静静。可是,当我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瞬息室内电闪雷鸣,文静的微笑,顷刻翻作倾盆雨,生活的列车脱了轨,日出月没乱了套。从此她饭不思,茶不饮,晨起忘操琴,晚上不咏歌,绕着椭圆小池不愿见鱼嬉逐,不浇花草红绿变萎黄,夜半泣声呜咽,玉山倾倒娇花谢,几个昼夜变容颜。我镇日千般抚慰,她终日唏嘘哀愁,鱼尾纹渐渐显露于她的眼角,银丝悄悄爬上了她绿云的头。茅舍常常不冒烟,碗碟往往空闲歇。我屡屡敦促她才煮碗面,同煮的肉块未熟面条成了粥。是愁?是怨?是悔?是恨?更多的恐怕是愁怨悔恨一锅煮,她的情丝如一窠乱麻,我怎么也理不清!
你回来的日子临近了,她仿佛听到了你的脚步声,悔恨愁怨,她终于理清梳顺了,一天晨起,她牵着我的手,环池傍柳慢慢走,她让我数着鱼儿,她慢吞吞地说:
“尤大哥,二十年中,我们愁容过多笑脸少,是我冷落了你,是我辜负了你!竹海,竹海,他既然没有死,就不应该弃我去。如今他真的在我心中死掉了。思前想后,我牵挂他的滚滚乌云消散了,错综纠结的思想乱麻理顺了,今后我们定要再鱼水恩爱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多,将我亏欠你的统统补上来。”
“新荷呀,我们相互掺扶,共同走过了漫长崎岖的荆棘丛生的路,彼此有多少根头发的都数清了,难道我们感情的流向,彼此还辨不明?事实上,不是你亏欠我的多,倒是我亏欠你与竹海的太多太多了。这些年来,你上半夜恋着我,下半夜念着竹海,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早晨恋着你,晚上想着他。我想,竹海大概想我们,比我们思念他更殷切,更伤悲。世人常诅咒三角恋爱,那是因为他们尔虞我诈,使彼此受到伤害。而我们,只祈神交,不求肉欲;只有彼此关爱,没有私心算计;三个人的情感波、意识流,息息相通。我们应该是这世界上,最纯洁、最神圣的空前绝后的三角恋,岁寒不凋的松、竹、梅,有什么必要去清点谁欠谁?”
我觉得新荷怕以后不好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剖心剔意地对她说,其实我知道,他无时无刻不想你。此后,她生活回到了正常的轨道,焕发比往日更旺盛的青春,就是有力的明证。这两晚,她录制了你爱听的《黄河颂》、《黄河怨》的琴曲与歌声,现在我带来了,你就仔仔细细听。是愁?是怨?是悔?是恨?还是愁、怨、悔、恨一锅煮?她的那一窠乱麻似的情丝,你就自己去理清!
说着,尤瑜从挎包里拿出了收录机,按下按钮,那熟悉亲切的琴语,仿佛从幽窈的洞穴里钻了出来,竹海和尤瑜就跟着曲调轻声唱起来:
我站在高山之巅,
望黄河滚滚,
奔向东南。
惊涛澎湃,
掀起万丈狂澜;
浊流宛转,
结成九曲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