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恭王府,在回到贤良寺的路上,李鸿章坐在轿子里一直在想着奕沂这个建议。让那几个清流党在实际事务中去碰碰壁,杀一杀他们平日的骄矜之气,这也是李鸿章的宿愿。不过,他在细细思索之后,又发觉奕沂更主要的还不是要整几个清流党,他是把醇王当作清流的后台,最终目的是要整他的这个亲弟兼政敌。李鸿章想到这里,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二 慈禧深夜召见李鸿章
中国军队在越南境内与法军交战这件事,几个月来一直是慈禧心中的一件大事。作为一个女性当国者,慈禧从来没有要作出一番大事业来的雄心壮志,实事求是地说,辛酉年那次政变,也是咸丰帝的失误和肃顺跋扈所逼出来的。
倘若不是咸丰帝那样心胸狭窄,把兄弟之间的过节老盘着至死不解,而在顾命大臣中安排恭王一个位子;即使不安排,哪怕是在临终前见见面,像历代托孤帝王那样,执着恭王的手说几句好话,委托他辅佐六岁的孤儿。若这样做了,恭王便不会跟慈禧联合起来,置祖制不顾而废顾命大臣。
倘若肃顺等人不是那样的跋扈嚣张,专断一切,眼角里根本没有两宫太后和近支亲王,而是稍微照顾下他们的体面,有一点和衷共济共渡难关之意,也不至于把慈禧逼到要与顾命大臣们一决生死势不两立的地步。
垂帘听政十二年,同治皇帝十八岁了,慈禧把权力完全交付给儿子。谁知儿子并不成器,处理国家大事既草率,个人立身更孟浪,在亲政到驾崩这一年多时间里,慈禧不得不替儿子操心费神。到儿子一死,谁来继位,则又成了天上人间的头等大事。比来比去,思前想后,终于选择载湉来接替,做了个光绪皇帝。
光绪登基只有四岁,离十八岁亲政,还有十多年,同治朝已经垂了一个朝代的帘,显然,此时朝野内外,无论谁都认为这个帘子还是继续垂下去为好,慈禧只得又管理国事了。如此说来,慈禧岂不成了一个忧国忧民舍身为公的贤明太后?也不是的。
慈禧压根儿没有想到要效法康熙、乾隆去安边绥远,臣服四夷,也没有想到要像他们那样去修《康熙字典》、《四库全书》。凡这些流芳百世的文治武功,她都不大去想。她只是热中权势,有极强的统治欲望,指使欲望,满足欲望。她喜欢所有的须眉男子在她面前匍匐称臣,唯唯诺诺,听凭她的吩咐,向她宣誓效忠。她喜欢过问一切事情,大至军园谋略,小至某个王府格格的婚配,她都要过问,都要裁定。大事小事,一经她的定夺,便不能改变。
慈禧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女当国者。她有过人的机敏才智,却没有深厚的学养和远大的识见;她有强烈的权力之欲,却没有宏伟的抱负和做大事业的气魄;她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没有为国为民谋福的公心。
说实在话,人类历史上这样的统治者,又何止一个慈禧太后!他们真正是辜负了天时地利人和给他们汇聚成的举国无双的机遇!倘若是平平淡淡庸庸碌碌倒也罢了,更为可恨的是,他们以自己的愚蠢、自私、狂妄、强暴,借助于这种无人可及的地位和权力,去祸国殃民,给人世间带来痛苦和灾难,让历史为此蒙上羞恨耻辱,长使后人浩叹!
就慈禧内心来说,她希望所有的洋人都不招她惹她,她也不会去招惹洋人,彼此相安无事,她安安心心地做她大清帝国独一无二的太后,颐指气使,生杀予夺。到了皇帝成年后,把权力交给他。他办事办得合自己的心意,则让他办下去,若办得不合自己的心意,让他改办重办,乃至于废掉他,重立一个,到时都是可以做得到的事。可是,就是这些可恼可恨可鄙可杀的洋人,无休无止地寻是生非,跟她过意不去。
这二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教案数也数不清,还有俄国的东北边界纠纷,伊犁城的归还,日本强占藩属国琉球、干涉藩属国朝鲜,还不时有这个国家要开放一个港口,那个国家要借一块地等等。现在,又拱出一个越南事情来。
法国人咬定说他只是要开通一条进入中国的贸易线而已,别无他求。慈禧真的不明白这些红毛蓝眼的洋人是怎么想的。口口声声说的是经商做买卖,但买卖是双方的事,是一个愿卖一个愿买的平等商量的事呀!你愿卖,我不愿买,或者说你愿买,我不愿卖,就不做好了,你凭什么要用强力逼迫人家呢?要说洋人蠢嘛,他的那些船炮又确实造得好;要说洋人不蠢嘛,怎么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夷狄真的是夷狄。一想到这里,慈禧就连连摇头。
对于远在云南、广西之外的越南国,慈禧先前所知甚少。后来那里闹事了,云贵总督、两广总督向朝廷报告,她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君主昏庸、官吏贪恶、百姓无知无识的小国家,才知道这个国家每年给朝廷送点贡品,而朝廷的回赠要比它的进贡大过十几二十倍。它名义上承认是大清的藩国,实际上它的朝廷更替、君位承继、官员任免、税金收人等等一切大事,朝廷都不能过问,反而还要承担保护它免受外国侵略的责任。
慈禧弄不清楚,当年老祖宗为什么要把这个包袱背在自己的身上,这对咱们大清国到底有什么好处?若不是碍着丢了祖宗脸面这一点,慈禧真的不想去管这档子事。把军队全部撤回来,让他们越南去和法国人周旋好了,自家的事已够麻烦,哪还有那份闲心思去管人家的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