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从半空坠下来,阿诚没看清,被那个人够着他的衣襟,拽到身边,搂在了臂弯里。
这一巷的宅舍正在一间一间炸毁。
可是,阿诚知道,他是安全的。他倚着那个人,头顶挨着他的下巴,那个人的掌心,牢牢覆着他的耳朵。
轰炸持续了许久,一声是一阵摇晃,一声是一片飞沙走石当头落下来。
那个人又把阿诚搂紧了一点,在他耳边说,念首诗。
什么诗?阿诚抬头问。沙子迷了眼,他揉了揉,想把那个人的脸,再看得清些,再记得深些。
教你的第一首诗,是什么来着?
那就是阿诚关于凉河的最后一帧记忆。
他的耳朵听不见炮火的声音,他只听见那个人轻轻对他说了一句,念首诗。
记得那是一个细雨的午后,他在一间小诊所里,给那个人念诗。
念了一百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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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骨挫伤,肺部出血。
老天爷像是为了聊以补偿阿诚许许多多的不记得,这伤,和明楼当年那处枪伤的位置很相近。明楼那时的疼,在这天夜里,就这样不期而遇地,都疼在了阿诚身上。
梦里哭得怎么伤心,枕边也不过淌了一颗泪。
那时明楼就坐在病床一畔,灯下,阿诚的眉蹙得很深,那颗泪沿他吻过的眼尾,安静地滑下来,他的指节挨上那一侧,不着痕迹地把它拭去了。
眉心,淡开了一点。
明楼好像知道了,他在梦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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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扰国情局十年之久的76号案,被定义为不宜公开审理的事件。上头觉得,凉河自由战线渗透者恐尚未完全拔除,此案公之于世,难免打草惊蛇。
这个说法的真实意思是,被恐怖组织渗透,于一国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是,汪曼春策划暗杀的三名国情局高官,并不在渗透者之列。军事法庭给出了判决意见,刺杀多名政要,袭击机要部门,构成危害国家安全,应处以终身□□。
涉及汪家,这成了另一桩不公开审理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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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回到76号最初的联络点。
那是一间萧条的油画铺子。梁仲春曾是它的老板。
她是在那里见到青瓷的。
听说76号的主人每天来铺子里,和青瓷在阁楼上共度日落的三个小时,他们之间言语很少,他手把手教他素描,或对坐着,陪他看诗。他从不带他出去,只和他并着肩,在一方小窗里,望着楼下街上人来人往。
汪曼春头一次过来,恰好看见青瓷伏在铺子一角的小案上,袖底压了一幅画,他的手轻握着纸边,脸轻挨着油彩,唇角扬起了一点,好像枕着一段美梦。
画上是一座桥。雁渡桥。角度,光线,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姐姐的照片,在那场袭击中失落了。
青瓷很自责,他在这儿安顿下来之后,还从没笑过。
这幅画,是76号的主人为他画的。
可是,画上没有姐姐。
那个人说,这是为了保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