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三日,她三日没好好吃饭,现在对鱼肉馅的馄饨也没那么抗拒了,抓起勺子便大快朵颐,刻意没往斯文了吃,举止十分符合身份,就是使左手着实不太方便。
吃完了粗着嗓子一拍桌:“店家,再来一碗馄饨,外加一盘现切葱油饼。”
“好嘞,您稍等。”
豁牙小孩不免多瞧了她一眼,许是觉得她出手颇为大方,挪远的碗又挨进了些,套近乎道:“哎,你往哪儿去?”
武芙蓉顺口瞎说:“琅琊。”
小孩两眼一亮:“巧了哥!我也是去琅琊的,你去琅琊哪儿?弄不好咱俩还能同路呢。”
武芙蓉咽着馄饨汤,正想要再掰出个地名,码头便传来一阵嘈杂,打眼一望,发现是一伙官差拿着两幅画像正在挨个对着人脸排查,眼见便要往这边来。
“真是服了他们了,”小孩看着感慨,“整三天了,兵部的人跟找爹似的来回翻,盛京里外几百里,埋土里的蚱蜢也得被薅起来比对比对,哥你说他们到底找谁呢?那画上的一男一女会是什么身份?好像还和晋王那个大人物有关,真让人想不透。”
武芙蓉低下头,睫毛掩住眼波,淡然自若道:“这谁知道。”
该说不说,裴钰倒是怪懂她,晓得她善用的路数,连画像都分了女装男装,只可惜没猜到她这回对自己那么狠,冒着毁容的风险也要远走高飞。
她一分一毫都不愿再跟他耗了。
二人说话间,官差已至。
一行人先是拿画像将桌上人比对过来,然后大声吩咐:“都将右手伸出来!”
检查到武芙蓉,又是一喝:“手呢!怎么不伸手!”
武芙蓉晃了晃右胳膊空荡荡的袖管,笑道:“官爷别为难小的了。”
哪想对方眉毛一竖,直接上手去撸她袖子,动作粗暴,待看到手肘关节那里一团黑红干血,嫌晦气地将眼别开,低头啐了口,去瞧别人了。
小孩很是为她打不平,瞪着背影低声骂道:“好生凶悍的狗腿子,也不知是没娘养还是没爹教,当个破官儿眼睛里就装不下人了,鼻子上的那俩窟窿竟似长在头顶一般。”
武芙蓉哭笑不得,心想还挺会骂,正巧要的馄饨和葱油饼都上了桌,便端到小孩眼前,对他说:“托那官爷的福,我被气了个半饱,这些咱们一块吃吧,不必跟我客气。”
小孩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低头抓起油饼便往口中塞,脖子都
抬不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对了,哥你叫什么名字?老家是琅琊哪儿的?弄不好咱俩还是本家呢,你这胳膊是怎么断的,你从哪儿来的啊。”
话音落下久久无声,小孩顶着满嘴油一抬头,发现面前的人早不知去向,唯有一颗亮闪闪的银锞子放在桌上。
河里通往太原的客船已开,码头上官差还在大张旗鼓找人。
武芙蓉头顶初生太阳,站在甲板望向盛京的方位,动手将缠在右肘关节上的血布一圈圈解下来,顺手扬进了风中。
她活动着因蜷缩太久而麻木的右胳膊,手上的伤口早已结痂,经阳光一晒,本是狰狞的疤痕,竟闪闪发光,显得有些可爱。
“裴钰,后会无期。”她在心里说。
……
一连十日过去,始终没有武芙蓉的下落。
王府书房中,阿吉感到有点难张口,犹豫一二终是道:“盛京周遭三千里开外都找遍了,没有武姑娘的消息,各地县衙也都在管辖之内有所搜索,亦是一无所获。”
裴钰批改公文的手一停未停,但眼眸显然比刚才更加深沉,好像压抑着成吨中的阴云,不知何时便会刮起狂风骤雨。
“退下。”他沉声道。
阿吉躬身告退,退到一半没忍住,大着胆子提醒:“太子近来对您的行踪大为在意,璇玑府光是秘密处决的暗桩就有三个,还请您务必听小的一言,未来时日非必要莫离京。”
裴钰未言,似对这话视若无睹。
阿吉叹气,俯首退下。
待门开又关,压抑许久的风暴终是忍不住咆哮,裴钰将手中狼毫御笔猛掷于地,满桌卷牍亦被他起身一把推翻,摔了满地狼藉。
可即便这样也不能解他心里半分郁结,倘若武芙蓉此时能在他面前,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一遍遍问她为什么如此心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