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一片火光彻天,里面有道凄厉哀婉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大吼道:“我要祝你在入睡以后,都能听到千里之外突厥铁骑踏破中原的声音!我要你看到你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是如何被蛮人蚕食殆尽!你的百姓如何被蛮人屠杀!□□!等着吧,那一天不会太久的,都等着吧!”
他从梦中猛地惊醒,满身冷汗,面对漆黑寝宫,下意识便大喊:“蓉儿!蓉儿!蓉儿你在哪!”
值夜的小近侍连忙掌灯:“回陛下,您忘了淑妃娘娘早就回吉祥宫了。”
裴钰疯了一般,坐起身怒斥:“那就快点把人请来!”
近侍连忙照做。
吉祥宫,武芙蓉搂住盈盈本睡正熟,突然被唤醒,莫说盈盈,她都有些不高兴,但一听近侍说了裴钰的状况,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让人看好盈盈,随之前往了太极宫。
裴钰一看见她,连忙便扑了上去将她抱住,全身哆嗦,后怕不已道:“蓉儿,我做了个噩梦,我梦到王婉了,梦里我看不见她的脸,到处都是火光,但能听到她对我的诅咒声,怎么办蓉儿,她说突厥铁骑会踏破中原,朕的江山会被蛮人分食干净!”
武芙蓉不懂他性情怎会突然变得如此敏感,只好安慰道:“陛下何必在意一个死人说的话,她若真那么有本事,何苦走到放火自焚那一步,再说突厥不都已经被打回去了吗,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有动静了。”
“不!这样怎么够!”裴钰更为激动起来,抓住武芙蓉的肩道,睁大了眼睛道,“我不止要把他们打怕,我是要把他们打死!我要御驾亲征!”
恍然间,武芙蓉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和他最开始出现分歧的那一年。
在薄儿帖被东突厥使臣斩杀之后,裴钰顶着脸上的血回到明月台,徒手折断干蛊剑,抱住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总有一天,我会灭了他们。”
这么多年了,他痛失挚爱,瘸了腿盲了眼,杀兄囚父打压一众大族独揽大权,性情也变了又变,唯有胸口那一小块血,没凉过。
武芙蓉的心情沉了沉,对他认真道:“裴钰你知道的,现在的时机不合适。”
“那什么样的时机算合适?”他质问,“等到他们再挑事端吗?等个十几几十年,那我就更打不了了,我连活都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我等不及,我现在就要打
他们!”
武芙蓉突然将他一推,高声怒斥:“那你就去!”
霎时,裴钰愣了,伺候殿中的宫人更是大气不敢出,死寂一片。
武芙蓉红了眼睛,与伤心与否无关,只是感到无力,伸手指着他的腿道:“你告诉我,你现在还能上马吗?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看看,你只有一只眼睛啊,你连箭都瞄不准,你上了战场干嘛,杀敌?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晋王殿下吗?”
裴钰同样红了眼,赫然一吼:“我想这样吗!”
武芙蓉被吼愣了神,呆在原地许久,直直面子看着怒火滔天的男子,半晌过去,点了下头,扯出丝笑意道:“是,你不想这样,我想,悬崖是我把你推下去的,眼睛也是因为我才瞎的,陛下想让我为此感到内疚吗,我告诉你我不内疚,我只后悔当初自己动手,为什么不再干脆一点。”
她说完这些,别过脸抹了把泪,动身便要出去。
裴钰却在这时从后一把抱住她,哽咽道:“不是的蓉儿,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有在怪你,你别走,别丢下我……”
武芙蓉吞了下喉咙,努力维持冷静道:“陛下你放开我,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都需要冷静一下,无论什么事,都等天亮再说吧。”
裴钰摇头,声音有些委屈:“我不放,我知道你生我气了,一放手你肯定又要走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干什么!”
武芙蓉终是痛苦万分地喊了一声。
她从裴钰怀中挣脱开,面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现在的情况很奇怪吗?爱是肯定不爱了,恨也开始跟着变得复杂,我每天一睁开眼睛,我都不知道该以何态度对待你,大局面前,好像再多私人恩怨都变得无关痛痒起来。但是经历过的东西不会消失啊伯言,我看见你我是痛的,那种痛我连躲都没办法躲,不仅回忆在折磨我,你的腿和你的眼睛也在提醒我,我当初到底有多恶毒多残忍,而我又必须接受那样一个我,不然我人会疯的。伯言,和你在一起太难过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裴钰抱住她,抽泣道:“你不需要怎么办的蓉儿,我想过,如果当初苏合没有啄瞎我一只眼睛,我真的一箭将你杀了,那我无论后来做不做这个皇帝,我都会痛苦终生,至死难以释怀。现在和你在一起,哪怕和你吵架,和你抱在一块哭,对我来说都是开心的,真的。”
武芙蓉又气又痛又无奈,捂脸哭道:“我跟你这个傻子没什么好说的。”
裴钰破涕为笑,握住她的手锤向自己:“是是是,我是个傻子,你打我好了,但是别再哭了,你产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样哭太伤元气。”
武芙蓉才没管他,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连什么时候被裴钰抱到了榻上都不知道。
哭完确实舒服不少,她甚至理智回归,还有精神言归正传,哑着嗓子对他道:“你刚刚说御驾亲征,你认真的吗?”
裴钰:“自然是认真的。”
武芙蓉长舒一口气,仿佛认了命,启唇抛出一个极现实的问题:“谁来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