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君不怨恨严恒睿,燕苓溪不怨恨先皇,更不怨恨母亲,他们找不到哪怕一个仇恨的理由。
思霖轻轻咳嗽一声,不知怎的,他坐在燕苓溪面前,竟也自惭形秽。他移开了视线,燕苓溪眨了眨眼,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ldo;你怎么了?&rdo;
&ldo;有人来了。&rdo;思霖正想开口,却猛地听到人声,推开窗户一看,但见门外空荡荡的,那三个家伙不知何时已经躲了起来,居然也不提醒他一下。
燕苓溪尚未回过神,那句话撞进他耳朵里,他也没能理解它的意思。他眼睁睁看着思霖的身影在他面前消失,无边的黑暗又压过来,他耳畔再度响起鬼魂的窃窃私语,脑内也一片空白。在巨大的恐惧包围之下,他捂住双耳连连向后退却,到最后手臂撞上了屏风,砰地一声响起,疼得吓人。
酸痛的感觉让他清醒。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恢复成了从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麻木地坐回桌旁,双眼死死盯着房门。从外面走进来的会是谁?他不想站到窗边去看,他只坐在原处,望向正门,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像是即将要看穿什么,藏身在翠玉杯中的思霖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间五味杂陈。
外面的人未曾敲门,为首的女子站在门前扫视一周,横了身旁的随从一眼,厉声喝问道:&ldo;满地落叶竟也无人清扫,此地缘何这般脏乱?!&rdo;
&ldo;母后。&rdo;燕苓溪听出了她的声音,登时眼眶发热,可还有旁的人在,他就算想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说。
但此时不说,下次再相见,又将是何年何月?
&ldo;皇儿。&rdo;太后见儿子醒着,语气便柔和下来,&ldo;方才经过门外,那上头怎么挂了一把锁?&rdo;
话刚出口,她自己就觉出不对,那把锁分明是从外面挂上去的,想来不该是燕苓溪所为,说不定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趁她不注意过来祸害她的孩子。
这是她的疏忽。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待燕苓溪回答就飞速转换了话题:&ldo;那几名宫人办事不力,皇儿受委屈了。&rdo;
屋内霎时间陷入了沉默,燕苓溪的手紧紧抠着桌面,指尖被压得发白。他极力克制心中的恐惧,低声应答:&ldo;无妨。母后日理万机,无需在此处耗费心思。&rdo;
他终归还是心有怨怼,但他心软,做不出什么来,只能张嘴说一两句话罢了,此时此刻,多少委屈都蕴含在这句&ldo;无妨&rdo;当中了。太后放在门板上的手又缩了回来,她听出了儿子此刻不想见她,只好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ldo;眼看这天气又凉了,过几日哀家命人送几服药来,给皇儿好好调理调理身子。&rdo;
灵丹妙药也没法医治心病,燕苓溪听着门外的足音渐渐远去,知道她大概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来了。
一阵青烟从翠玉杯中缓缓飘出,思霖舔了舔嘴唇,问道:&ldo;太后所说的宫人,到底是……&rdo;
&ldo;谁见过什么宫人!&rdo;小皇帝捂住脸,几乎要崩溃了。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太后的语气不似作伪,但他千真万确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出现。倘若不是母亲在欺骗他,那么这宫中一定还藏了些他所不了解的怪物,而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让他感到恐惧。
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将燕苓溪裹在其间,思霖发现他状态不对,连忙去掰他的手。燕苓溪急急地喘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霖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他好似很陌生,那张脸上始终戴着面具,他在借助这层面具,掩饰自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内心。
表面上看着还算完整,实际上他的内里全被打碎了,而被打碎之后,今生今世都无法再度拼好。
思霖喉头滚动一下,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他又发现燕苓溪和严丞相之间的一处不同,后者经历过的再怎么多,承受能力都摆在那儿,没这么容易就被压垮,可燕苓溪不一样,谁能强求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承担那么多痛苦,忍受如此可怕的孤寂!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想说,然而他再怎么想,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他缺少的何止是仇恨的能力,他更缺少的,是倾诉的勇气。
这世上,好像没有谁能让他敞开心扉一般。多少年自说自话,早就养成了习惯,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更改。
窗框被有节奏地敲击起来,书怀抱着小黑狗站在外面,头顶还沾了一片草叶。不晓得他们刚刚躲在哪里,消失和出现竟都如此突然。
&ldo;不管那几个人来没来过,一定都有踪迹可循。我们暂且离开一段时间,你是打算留在此地,还是与我同行?&rdo;书怀是在问思霖,目光却始终放在燕苓溪身上。小皇帝听他要把思霖带走,下意识地抬起手来,轻轻拽了拽思霖的衣袖。
&ldo;我……我就算了。&rdo;思霖转过头去,&ldo;你们在宫里行走,切记避着些人,当心暴露行踪。&rdo;
&ldo;这我当然知道。&rdo;书怀忽然抬起头,对着屋顶高喊,&ldo;你别闹腾了,下来!&rdo;
窝在上头的长清应声滚落,而他往下跳的时候地方没选好,猛地踩到石阶边沿,当即惨叫一声,极其不雅地摔了个狗啃泥。
书怀异常嫌弃地踢他一脚,又对思霖说道:&ldo;那这蠢货,就交给你看管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