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不迭赶回屋内,但见那孩子一条手臂垂在锦被外头,脸朝着墙壁扭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紧皱的眉头,以及脸颊上亮晶晶的泪痕。思霖暗道一声不好,只顾着哄他睡觉,忘了灭灯,赶快过去把灯熄了,床上那人满意地动了动,像是醒着,思霖不由得怀疑他压根没睡,只是在假装。
燕苓溪确是睡了,思霖重又坐回床边,摸了摸他的脸颊,他在梦中轻轻抽噎,不断地掉着泪,但是没醒。做着梦还哭,那这梦可能是伤心到了极致,思霖不会读心,无法窥探他梦中所见,只知道笨拙地拍拍他,企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他的痛苦。
梦里这一切仅有燕苓溪本人看得到,无非是一片黑暗,漫无边际,吞噬天地,从身到心都陷落进去,可怕得很。脚下踏着的像是虚无,不敢往前走,也不肯向后退,生怕前行后退俱是深渊。然而孤零零地在原处站着,恐惧竟大胆地攀爬上心头,脚下猛地一空,直直地坠落下去,骤然袭来的失重感攫住一颗脆弱的心,将它掼在石块上砸碎了。燕苓溪浑身一震,睁开眼来,天光大亮,思霖伏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右手,像是害怕一松手,他这大活人就丢了似的。
少年人终归是淘气的,尝试着抽出手来,没有成功,居然大着胆子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思霖的鼻子。思霖被他这么一折腾,也给闹醒了,那双眼下隐隐现出乌青,却还强打着精神问他昨夜梦到何物,怎的那样害怕。
梦不过是梦而已,人醒了它就散了,在阳光下销声匿迹,无影无踪,纵然燕苓溪想回忆梦中情形,也抓不住它的碎片,思霖问这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小皇帝无人管束,喜欢赖床,向后一仰倒了回去,说要再睡一会儿。思霖打着哈欠看他的脸,突然笑出了声,原来他装睡技术太差,一对眼珠动得活泼,旁人仔细一看便露了馅。
外头的黑衣人精神起来,开始扯着嗓子叫骂,思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手臂,正要出去给他们挪个地方,结果刚刚开门,就看到书怀和墨昀在外头。书怀昨夜应该也没睡好,思霖看他好像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不由好奇,多问了两句,这才知道还是那些金粉惹得祸。他估计是嫌长清总坏事,这次没有带着长清一起来。
&ldo;这边有没有什么好藏人的地方,先把他们藏起来再说。&rdo;书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使劲揉着酸涩的双眼,将视线投向树下那几名黑衣人。黑衣人们瑟瑟发抖,墨昀围着他们绕了两圈,大感惊奇:&ldo;你昨夜没把他们搁到屋里?&rdo;
&ldo;这么好心,那今天把他们搁你屋里好了。&rdo;思霖没好气地回答,&ldo;皇帝寝宫,哪儿能叫他们进去?&rdo;
墨昀伸手一摸那些人的衣衫,发现尽数湿透,光摸一摸就仿佛很冷,更不要说穿着它是什么感受。人界有句话叫最毒妇人心,可男人狠毒起来,好像也挺吓人。应该说是最毒恶人心才对,思霖现在扮演的角色,在那些黑衣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恶人。
他们谁也没问这群黑衣人究竟是听命于谁,因为这是个没必要去问的问题,书怀先前还念着要搞清楚他们是否会对燕苓溪不利,转念一想,既然他们和存雪扯上了关系,那一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根本无需多问。存雪已然成了坏人的代名词,雪衣前段时间嚷嚷着要改名,说不想和他用一个相同的字,但倘若存雪也像她这般矫情,当年必定不会对她下手。
最大的大恶人伤还没好,正卧在床上闭目养神,身边的凡人极尽谄媚之能,然而他毫无兴趣,无论对方说什么,只表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旁的话半句也不说。那凡人却好似看不出他的无聊,只顾着对他讲个不停,存雪心中冷笑,暗自嘲讽人都是这般性子,只知眼前利益,像被猪油蒙了心。
他对人的偏见,不知来源于何处。凡人确实有不少追名逐利者,但实际上忠贞义士也有许多,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从未与之接触,就自动将其归类为&ldo;不存在&rdo;了。我未见过的,就是不存在的,这种判断方式,在天神那里同样有。
将相之争,古来已有,而在其中起关键作用的是皇帝,皇帝讨厌丞相,丞相多半得死。当朝皇帝并不怎么有威慑力,真正掌控大权的是皇帝他娘,所以就演变成了&ldo;太后讨厌你,你快死了&rdo;。
现在这个朝廷很乱,乱到一个什么地步,某些本该有人的职位空悬,某些不该有人的地方反而有很多人。太后的权力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近似于抢夺了亲儿子的大权,她心里不安定,于是发展了不少爪牙替她办事,眼下朝中人心惶惶,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怕被捉进大狱,在狱中突然暴毙而亡。
存雪和当朝丞相有个交易,他承诺出力保住丞相的命,但他有个条件,他想要丞相帮他从皇帝寝宫那里抓出几只&ldo;鬼&rdo;。皇帝寝宫内出现了鬼,实乃前所未有之事,对方信以为真,派人去查探,果真发现了几个不像宫人的家伙。然而小陛下看上去与他们相熟,或许他们是太后派来的护卫也说不定。
书怀他们成功地从&ldo;鬼&rdo;进阶到了&ldo;护卫&rdo;,只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思霖给燕苓溪倒了杯热水,叫他先捧着暖暖身子,转头对书怀道:&ldo;近几日太后常常派人过来,许是对先前门上挂着的锁起了疑心。&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