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忘记了,她原本要放在棺木当中的,绝非那几名样貌普通的宫女。她奉了太后的命令,要让那小皇帝在寝宫里&ldo;病逝&rdo;。被她遗忘的不止这一处细节,她其实忘记了许多许多,甚至她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原有的目的。现在的她,从外表看仍是她,从哪里看都是她,只是她的思想已经不由她自己掌管,有谁正透过她的眼睛,在窥探周边的一切。
思霖坐在水泊边,双眼紧紧闭着,燕苓溪在他身旁不远处,披着他的外袍安睡。养尊处优的孩子,平生首次遭遇这种危机,然而他并不觉得难以适应,这倒也省下不少麻烦,比如思霖无需费心安抚他的情绪。燕苓溪是懂事的,也不能说不乖巧,他所需求的很少,也容易看管,因为他从不给人多添麻烦。思霖睁开眼,侧过脸去看他,觉得他睡相也有趣,像是什么温和的小动物,没有伤人的爪牙。
太后是比燕苓溪更像皇帝一些,尽管人们都说帝王要仁厚,可事实证明,在如今的世道上,仁厚无异于自取灭亡。有史以来的君主,鲜少有双手不沾血的,除非他们打一出生起就是什么也不懂的傀儡。思霖想从前的帝王在百姓看来也许是良善的,然而他们在宫中生活,从孩童到成人,一路上不知踏着多少血肉白骨,成就霸业的路途中,要说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燕苓溪不适合做君主,因为他见不得有谁做牺牲,说不定连铲除异己都下不了狠手。要想高枕无忧,就不应有如此做法,太后看得透彻,所以当朝中有不少大臣想保住所谓皇室正统的时候,她能毫不犹豫地毒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撕破温情脉脉的假象,因为她明白,她的孩子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前路上的绊脚石。
初次见到燕苓溪的那天,思霖想过要帮他在朝中站稳脚跟,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这个想法未曾更改过半分。然而就像燕苓溪所说的那样,人永远无法从自己不喜欢的事物当中获得欢愉,他本身就不愿做君王,再把他扶上去,无异于增加他的痛苦,所以思霖放弃了原有的计划,准备带他离开权力争斗的中心。
又盯着那孩子看了一会儿,思霖突然发现对方在笑,紧接着那双眼也慢慢睁开了,燕苓溪翻了个身,把外袍裹得更严实了些,问道:&ldo;你在看什么?&rdo;
&ldo;在看你睡了没有。&rdo;思霖起身,挪到他旁边坐着,&ldo;怎么,第一次出宫,夜里睡不着吗?&rdo;
&ldo;是让你气得睡不着。&rdo;燕苓溪将袍子往上拉,那张脸就被遮住了一半,只留下一双眼睛还在眨。思霖作势要把他从安逸的小窝中拖出来,他登时惊叫一声,愤愤道:&ldo;你越来越惹人厌了。&rdo;
他嘴上是这么说,可半点儿生气的模样都没有,思霖压根就不相信他动了怒,只笑了笑便继续望着面前的水泊出神。思霖不理燕苓溪,这孩子却来了劲,当下也不睡了,爬起来缠着对方问来问去。果真还是第一次离开深宫,心里多少有些激动,思霖暗自好笑,却没有揭穿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到最后燕苓溪肚子里的疑问都掏空了,思霖把他按回去要他赶快睡觉,他却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ldo;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是要帮我做皇帝的,为何突然放弃原来的想法?&rdo;
&ldo;哪儿有什么原来的想法?&rdo;思霖笑了笑,&ldo;不过是想保证你的安全罢了。你不愿做皇帝,那就不做,只是先前依照形势来看,在朝中站稳是比较有利的。&rdo;
&ldo;你以前做过皇帝?我怎么觉得每次说到这种事,你就有了兴致,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rdo;燕苓溪突然又困了,开始犯迷糊,眼皮亦打起了架,但仍然强撑着不肯去睡,非要从思霖口中听到一个满意的解释不可。
随便说说,竟也能接近事实,思霖被他问得一愣,旋即答道:&ldo;算是做过,昏君一位而已。&rdo;
却说书怀前日去寻冥君,半道上又被鬼使拦下,正当踌躇不前的时刻,墨昀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将他拽了回去,才一进门,一块湿哒哒的东西就糊上他的脸,书怀大吃一惊,这才想起墨昀往自己脸上抹了些水果汁液。他每次出门出得急,总会忘记一些什么,上次是忘了吃东西,这回是忘了擦脸。不过也怪墨昀,好端端的往人脸上乱擦作甚?书怀颇为不满,不待墨昀开口,就牵起对方的衣袖,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水渍。
&ldo;他说叫你别着急,你就不要急着往外跑。&rdo;墨昀的衣袖被他当作擦脸巾,居然也不生气,这要换作风仪,早就拔剑喊打喊杀了。书怀又就着墨昀的袖子蹭了蹭,嘴里仍在抱怨:&ldo;不是他办事,他当然不着急,说不定就耽搁这一会儿,人界那头又出事了。&rdo;
此话刚刚说完,长清就从冥府入口处跑进来,一路大呼小叫,也不晓得他是撞见了什么东西。书怀正想开门去看,长清就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屋,还没等书怀问他发生何事,他就化作一条小龙,痛哭流涕地缠在人身上,不住高呼宫中的女人是真的可怕。
&ldo;宫里的女人有什么可怕的?&rdo;书怀莫名其妙,&ldo;莫非在宫里遇见了女鬼?那你应该去找文砚之才对,过来抱着我哭什么?&rdo;
&ldo;不是女鬼!&rdo;长清哽咽道,&ldo;就是女人!&rdo;
&ldo;你又被人拔了鳞?&rdo;由于他说话不说明白,书怀开始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