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衣起身,隔着窗摘下一朵尽态极妍的玉蝶梅簪在鬓边,听青菱笑吟吟道:“主子,小皇子来与您请安了。”方洗漱用膳。
孩子还睡着,她抱着宝宝戳戳他肉肉的下巴和小嫩脸,又亲一亲。宝宝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两条淡淡地眉毛皱起来,大有要哭的趋势。
林云熙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哦哦哄了两声,不闹了。小心翼翼地安置到床上,宝宝四仰八叉地睡成一个大字,小胸脯一起一伏,霸气无双。她看了就笑,小声吩咐青菱去取了一床彩绣福寿如意的茜红云锦薄被来给他盖好,冷着脸敲打了伺候孩子的乳母嬷嬷几句。一应侍奉的人都是早早挑选预备好的,但事关她的宝贝儿子,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又见时辰不早,这才整顿衣衫,去给皇后请安。
这是开年头一回往重华宫去,她掐着点儿进了正殿,大半嫔妃都已在座,正陪着皇后说话,见她进来,殿中霎时一静,而后众人连忙起身,福礼道:“昭仪颐安。”
林云熙颔首回礼,远远看见皇后脸上收敛起轻松的神情,背后也微微挺直,唇角一扬,反而笑了,缓缓上前两步,向皇后微微屈膝福身,“妾身向皇后请安,皇后颐安百益。”
皇后含笑虚扶道:“妹妹快起来,不必多礼。”她下手左右便是敬婕妤和忻贵仪,没有空位,又忙叫人添座,面含愧色道:“他们翻年时换了新椅子,你长久不来,倒是我疏忽了。”
林云熙双眸微敛,皇后左右不过七八张椅子,都是五品以上方能坐的,其余嫔妃不过坐在绣墩上罢了。而今日忻贵仪竟越过谢婉仪坐在皇后右手下,谢婉仪反倒坐在敬婕妤下手,而忻贵仪再下手便是出了禁足的甄婉仪,左右不仅连她的位子不曾空出,连伤重未愈的丽修容都不留空。
她虽不知皇后是哪一出,心头却嗤笑,这是不把她和丽修容放在眼里?两个主位被活活打了脸,皇后是要逼着她们联起手来?先前皇后还能沉得住气,如今连脸面上好看都不肯做,出了这么手昏招,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她欠一欠身,温婉轻笑,“妾身不敢。”并不多言一词。
皇后垂目看着手中的白瓷茶盏,忻贵仪翩然屈膝行礼,爽朗笑道:“倒是咱们姐妹僭越,妾身先行赔罪。昭仪若不嫌弃,先挑了妾身的位子去坐吧。”
这话厉害!自己赔罪脱身,几乎把她和所有人推到了对立面;可若她真坐了,又矮左手敬婕妤一头,几重锋机纠缠,进退自如。林云熙不动声色,婉言推辞道:“怎么能叫贵仪站着等?是我来得晚了,本该与皇后请罪。且娘娘已有吩咐,不劳动贵仪大驾。”
忻贵仪笑意不减,“哪里算得上劳动呢?昭仪位尊,妾身等也只有恭敬遵从之份。”又好似无意道:“说来许久未在皇后娘娘这儿看见昭仪姐姐,还以为姐姐身体抱恙呢,今日看姐姐容光焕发,倒是妹妹白担心了。”
林云熙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担心?本宫不曾耳闻贵仪忧心,也从未见贵仪来昭阳殿探望,难为贵仪还把本宫放在心上。”
忻贵仪神情稍稍一滞,复又软语道:“是妾身的不是。只是妾身日日来与皇后请安,竟得不空前去侍奉昭仪。倒是您贵人事忙,妾身连去岁朝贺时都未见您一面。”
“向中宫请安本事妃妾应尽之礼。”林云熙静然而笑,对皇后福一福身,“娘娘仁厚,顾念妾身孕育之苦,免了妾身晨昏定省,妾身心中感念。皇后贤德,恩泽子嗣,实为大宋之福。”
心中思虑,忻贵仪不比她,可入宫以来也是圣宠不断,今天这么张扬地为皇后出头给她难堪,是真的与皇后联手,还是临时起意?毕竟她出了月,自然要分去宠爱——且她荣宠之盛,锋芒无人能掠,方诞下皇子,又兼昨日侍寝,难保忻贵仪不会果断出手打压其鼎盛。
面上依旧笑意融融,仿佛真的对皇后满心谢意敬慕。
忻贵仪还要说话,她脸色一冷,凝目逼视她,“今儿贵仪话多,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是贵仪觉得本宫所言不妥?正好说来与众位姐妹听听。”
忻贵仪勉强笑了笑,默默忍气道:“妾身不敢。”
宫人们终于搬了座椅上来,并未挪动位次,只添在末尾。殿中寂寂,连宫人的脚步都能听得清晰,紫檀木雕花椅安放在鸦青色的大理石板上,发出轻轻的笃声。
敬婕妤见宫人们悄然退走,忙自座位前退下来福身道:“昭仪为尊,还请上座。”
林云熙冲她微微点头,却不坐下,只向着皇后道:“妾身才出月,没和宫中姐妹走动,不知皇后娘娘去瞧了丽修容不曾?妾身听闻关内侯活泼可爱,圣人极疼他。”
皇后唇角微抿,只一瞬便言语带笑,“我不曾亲去,但关内侯确实惹人疼爱。这两日听太医院说丽修容无大碍,已能下地行走,大概再过不久就能大好了。”又唤过宫人道:“再去添把椅子,我右手下给丽修容留着。”
忻贵仪脸色微变,低下头往后退了退,将头个位次留空出来。
待再次添了座椅,众人方坐下来。又有几个宫人来请罪说哪些哪些嫔妃或病或事不能请安,皇后一一问过,报病的着人请太医去瞧。转头吩咐宫女重新上茶,皇后含笑道:“这是今春的龙井雀舌,味道清冽,众位姐妹都尝尝。”一时诸妃都趋奉赞好,气氛方回转了,众人笑颜晏晏,一派和睦,仿佛从未有过话锋相争。
没一会儿皇后脸上露出倦色,众人暗暗对一对眼色,林云熙估摸着时辰差不多,直起身来便要向皇后告辞。视线所及,一个豆绿裙裳的宫女神色匆匆,却被殿外的宫人拦住了,皇后身边侍立的红袖眼尖,忙一福身出去,回来时领着那宫女进来,脚步飞快,面上带了几分焦急,在皇后耳边轻语了几句。
林云熙临得近,隐约听到是二皇子哭闹不休,乳母哄不住。
皇后仿佛也顾不得先打发众人回去,转向那豆绿裙裳的宫女厉声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皇儿的?乳母嬷嬷都是死的吗?!怎么没人来和本宫说一声?!”那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