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的怒意在这头陷于囹圄的年迈雄狮心头爆发,他的牙齿咯咯作响,紧攥的拳头上青筋爬布。雄壮的身躯如山岳摇撼一般晃动着,颈间血管蔓延青紫色,眼神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凶悍逼人。魏宁下意识看向那代表封控区的空座位,压住那足以将人千刀万剐的敌意,他转头看向傅闻安。他需要立刻挽回局面,无论用什么方法,沉积在骨子里的几十年的谈判经验令他深谙尔虞我诈之道,他神情仍旧阴翳,立刻就想到眼下的转圜之法。他可以先向安斯图尔服软,甚至出让一部分利益也在所不惜,他会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清洗矿头山身上背负的一切指控和质疑,然后以雷霆之势,碾碎封控区这只惹人恶心的虫子。魏宁甚至觉得自己手上那份以死去的尚代表之名制作的、用来诬陷地下矿区爆炸是其与安斯图尔通谋的往来信件都显得可笑至极。他居然会相信一群蝼蚁。银。这一切都是银。魏宁抬起他的头颅,压下内心波澜,唇微动,他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要辩解。但他不知道,银不会允许他辩解。旭日昭昭,枪响如惊雷,乍破凌驾于阴谋之上的诡谲疑云。82a1狙击步枪子弹出膛,大口径枪管稳如磐石,如一道看不见的雨线骤然侵入大厦,玻璃墙壁应声碎裂。电光石火间,倾塌的玻璃如雪片般落地,子弹轰碎魏宁的脑壳,从太阳穴钻入,洒出白浆与血珠,霎时嵌入对面墙壁。喷溅的血液从断裂的动脉涌出,在雪白的墙壁上泼下妖异的花,尽数滴落在矿头山的旗帜上。变故过于突然,眼前魏宁的凄惨死状将对虐杀与死的恐惧瞬间带至人们面前,原本有序的会议室转眼变为坟场,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逃跑,他们不顾形象地涌出门,盲目奔逃着。傅闻安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而富有杀机,他就地寻找掩体,顺着子弹嵌入的角度逆推,两秒内便锁定了上层的连廊。他没想到在如此恶劣的狙击条件下,银还能一击得手。不知不觉中,他舔了舔自己上颚,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狰狞直白的毁灭欲,他接通通讯器,对自己早已埋伏在附近的私军下指令:“炸了所有连廊,立刻!”“收到,长官。”通讯另一头传来机械的回应声。傅闻安眯起眼,在极端视力的所及范围内,一抹黑色的影子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快到如同错觉。谢敏抄起狙击枪背在背上飞奔,黑色作战服连同兜帽罩在头顶,沉重枪械在他身上如同无物。身形矫健而轻盈。他一边向子爵报告,一边向通道移动,他借着掩体移动,风声过耳,特工猛然捕捉到飞行器的轰鸣声。谢敏猛然一顿,看向空中。挂有安斯图尔旗帜的三架战斗机正从东北方极速驶来,机翼破空,副载燃烧弹架在舱体下方。谢敏的瞳孔瞬间一缩,战斗机在即将接近大厦时分为三路,一架向着平民区飞去,一架向着商业区飞去,一架直冲双子大厦。即便是远远望去,熟知军用飞机的谢敏还是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机型——那并不是安斯图尔军部的编制飞机,而是子爵从几年前劫掠得来的战利品,一批运往交战区的军备武器。安斯图尔之外,战火从未停止过,和平如虚幻泡影,总是一戳就碎。战斗机的轰鸣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们来去皆带着自杀式的气势,仿佛冲锋号角在不知名的某处已然吹响。谢敏站在上连廊中央,他望着战斗机的填弹舱门打开,燃烧弹向城区坠落,咚的几声,炸开一朵朵蘑菇云。燃烧着的、仿佛永不熄灭的火光在特工的瞳孔中跃动,他嗅到死人被蒸出尸油的腐臭,听到房屋断墙垮塌时震耳欲聋的轰鸣,看到谁人的妻儿化为面目全非的血肉和黄土,他知道城市在发出痛哭与悲鸣。他早该见惯了的,他早该不再为此动容的,谢敏想。但那不可遏制的怒火却在此刻填满了他骨骼中的所有缝隙,遍布疮痍的心脏奋力跳动着,泵出一股股带有硝烟气息的血流。他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黑色的烟雾与刺鼻的气味顺着风飘到高空,飘进永远端坐高处的人的心里,又在另一阵风中消失不见。所有哀恸与疾贫被一扫而空,谢敏突然觉得背上的枪很重,重到他几乎被压垮。他在助纣为虐,谢敏很清楚地知道。他走了一步,试图逃开,手指僵硬,失去拼命保护起来的温度。他见眼前浓烟滚滚,他见人间生灵涂炭,但他沉默着,重新背好自己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