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望钻进车子,关上门,语气平静地对陆千水道:“陆哥,我们回去。”陆千水惊讶地问:“什么?”萧令望说:“邵文庭死了,你快点开车,捎我回去见吴先生。”陆千水“啊”了一句,虽则还没反应过来,但脚下已经发动了车子,这车转了几个弯,载着两个人一路绝尘而去。这时候陆千水才问他:“你杀邵文庭干什么?”萧令望道:“他要弄死我相好的舞女,还要卖中央大学的旧藏,又要抢我的人又要抢我的钱,我不能留他活着。”陆千水莫名其妙:“舞女?舞女是你相好的?你又哪来的钱?”萧令望说:“虽则实际上不是,但我心里当这两样都是,便可当个神交了。”陆千水啐了一口:“屁话!”萧令望赶紧给他赔笑:“现在邵文庭已经快凉了,陆哥总不会想要我偿命吧?”陆千水道:“你杀了人,我们能脱得了干系?”萧令望只说:“吴先生自有办法,我知道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回去,好给咱们两个找藏身之处。要是有人问起,你就咬死了不知道,再不然,说我南下珠城就是了。”他心里其实不太有底气,但历经了这么多生死,毕竟练出了冷静。尤其是开飞机降落那一回,打那之后他非但没跟别人一样更加惜命,反而比从前更轻生死,完全是古诗里幽并游侠儿的态度,自己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捡的,得来容易,失去便不足惜。租界里的西人巡警一向不大买东洋人的账,想来也不会多么认真地追查,何况一个活的邵文庭比死的有用,死了的人不是那么值得大动干戈……萧令望就全凭这点聊胜于无的底气,指望自己能蒙混过关。他并不以自己为爱国,爱国就应当早点回去继续从军,何况地宫已经开了,他暗杀十个邵文庭,那也没什么用处,只能指望邵文庭的接任者在文物这件事上能稍微要些脸面。传闻以前有人带领伪府全员辞职才保住另一个地方的东西,若人人能有这点读书人的脸面……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了。至于邵文庭,既然做了不应当做的事,那最好送他了事,比日后胜利了再开什么法庭有用——万一他轮不到枪决就自行死了呢?这不是太周到、太细致的想法,不过胜在简单有效。站在吴浣弦面前的时候,萧令望也还是这样理直气壮、简单直接的。他说:“我杀了邵文庭,吴先生愿意帮我吗?”吴浣弦很想说不愿意,但是不得不承认萧令望把他拿捏得很准,他虽然油滑,却有些侠气。萧令望赌的多半就是这个,赌吴浣弦同他的交情,赌自己看人的本事。这时生死关头,萧令望没空想别的,但日后有空,就忽然想到,他这件事深得徐慎如的真传——不过徐慎如并没有教他做这个,所以不叫真传,大概应当叫知音。他赌吴浣弦会帮他藏身,就像徐慎如赌徐若云帮自己脱罪,漏洞百出,而且孤注一掷。萧令望听故事的时候,也问过徐慎如:“徐先生没想过,要是令兄没有被你骗过,那可怎么办呢?”当时徐慎如说什么?他说:“那我就是冢中枯骨了嘛。”而此刻吴浣弦也这么问萧令望。他说:“三宝,要是我把你交出去,换悬赏金呢?”萧令望恭顺地垂下眼,答道:“那就是我的命。”吴浣弦直叹气:“为了舞女跟古董杀人,还是杀这么有身份的人,你可真是凶,真是霸道。你看不上他落水,落水的人多,你玩得完吗?”萧令望说:“浣弦先生这样说,未免夸张了。”吴浣弦嗤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面无惧色。这不是凶么?”萧令望答道:“我这是……战战栗栗,汗不敢出。”吴浣弦差点拍桌子。邵文庭是那天下午,在医院里死透的。报纸上登了,悬赏也在租界里挂了,要抓一个顾三宝一个陆千水,这两个人一个也没有找到,只把吴浣弦叫过去问了许久。但因为他这两个伙计都是今年新招的,这事情又跟邵平绢包舞女扯到了一起,像个情杀,所以他给西人巡警送了许多钱,便又回去开他的饭店了。此案见报不到两星期,吴浣弦便收到了一封从珠城寄过来的信。字迹拿去比对了,正是萧令望的字,内中委婉地对吴浣弦道歉,说些什么毁坏生意深感内疚,显见是杀人凶手得了便宜卖乖之词。他把这个东西给巡捕房送过去,这案件就算姑且有了线索——但谁也不会真的到珠城去抓人,一切圆满完成,只有那块被盖了六个血字的手帕不好解释,空自引得追查的人把留在白门的伪中央大学草草翻一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