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头点得像捣蒜一般,“童士贲先前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但唯有衙役找上门这一桩事是个巧宗儿。只怕连他自个心里头都在嘀咕,怎么会那般凑巧?”
顾衡知道老太太的心性,若是不弄明白这件事只怕今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扯过一张木板凳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坦诚这一路的布置,“最早我就发现了这桩婚事里的蹊跷,觉得叶瑶仙竟然这般好那般好,童太太何必舍近而求远,不把这女子配给他儿子反而极力先仲成我?”
年轻人眼里闪过一道狠厉,半晌才掩下继续道:“这世上谁都是辛苦挣扎艰难求存,所谓事态反常必为妖,我就拜托时常来咱家的马典史派人留心一下童士贲的行为轨迹。这人也算是莱州城土生土长的地头蛇,没有他不熟悉的人和事,且为人还算公正。”
张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是不是前一晌经常悄悄到咱家来的那位马典史?”
外面的天色将暗未暗,屋子里面没有掌灯,使得青年的脸上有一小片阴影。
顾衡微微点点头,本就有些单薄青白的下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不过半个月的工夫,马典史就派人过来告知我,说发觉童士贲和叶瑶仙隔三差五地背着人在茶楼里见面,言语间似乎在密谋一桩事。”
张老太太虽然知道小孙子躲过了这场天降灾祸,此时却还是心有余悸,此刻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
老人家打心窝儿里心疼自家小孙子,抓着他的手嘶声恨道:“幸好我早早地把你带在身边养着,若是交给你那个娘只怕不会好好的活到现在。这种毒蝎妇人竟然伙同外人,硬要给你头上栽一个刑剋的名声。真要是坐实了,日后你就是当了大官也会动辄得咎惹人议论。”
老太太的话全然发自内心,没有半点挑拨之意。
却不知道这番话如同滚烫赤铁放进了冰水里,让顾衡的心境顿时沸腾了起来。畜生尚且知道虎毒不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那位抱有期望,不过是自己心中犹有不甘不舍罢了。
良久之后顾衡才重新平静下来。
却是想起在那场大梦里,顾瑛自闭于棺木当中时微不可闻的一声欢喜,那浅浅的慰怀叹息时时回荡在他的耳边。在那世他一贯自负精明厉害绝不轻言服软认输,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几个宵小和妇人之辈玩弄于掌股之间。
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他抬头看了一眼老祖母,帮她抹去裤腿上无意溅上的几处泥点子,叹息道:“那两人密谋成事之后,预备在城中躲一段时间听听风声后再另谋出路。没想到我请托了马典史,提前在他们暂居的屋子里下了迷药。又喊了衙役过去正好将他们光身子堵在里头,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张老太太愣了一会儿,又骇又笑。
将人上下打量了半天后,才拍着大腿赞道:“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学的这些阴人的手段?从前我看你冷冷淡淡不阴不阳的,以为你时时心里头不痛快,就让周围的人不要招惹你。没想到这回不声不响地反算回去,让童叶二人不但吃了亏还丢了大脸。看这副样子,倒是合乎我往日五六分的秉性。”
祖孙俩一阵相顾失笑。
张老太太重新拉着顾衡的手道:“我年轻时也是个爆性子,一言不合就要打上门去。后来生了场大病,你祖父才教我慢慢地习养脾气。还说不论干什么首先要自己觉得舒坦,即便是发脾气也要让自个儿发得有理有据。”
顾瑛正巧端着几碟自家做的小菜过来,笑道:“老远就听着哥哥的笑声,怎么还没饿肚子吗?”
张老太太看着越见窈窕清丽的小孙女,又回头看看面目英挺儒雅的小孙子,心底浮起一股自豪。这是自个儿亲手养大的孩子,品性自然是没的说。只要尽快找到顾瑛的亲生父母改回她原本的姓氏,这桩婚事就能够定下来了。
她看了一眼复去厨房里端粥的顾瑛,低声道:“那童士贲说起来也算是个读书人,叶瑶仙更是被你娘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结果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地抱在一起,要不是怕咱家瑛姑看伤了眼睛,当时我就该把那床被子掀下来。”
顾衡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老祖母,对这种护短的行为感到无比窝心。
也压低了嗓门道:“据我所知童士贲最是要脸面,您别看他在我们面前说得冠冕堂皇的,其实这回他当着全莱州城的百姓丢了大丑。日后只要一提及他,是个人就会想起这桩事,我就是要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言辞简单,话里话外却总有一股子浓稠得化不开的憎恶。张老太太不知道小孙子对童士贲有怎么有这么大的仇恨,但她向来是护短的性子,浅浅一想就自认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那叶瑶仙生得小巧可人也算有三分姿色,顾衡虽然打心眼儿里没有看起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但是争强斗狠是年轻人的天性。
那童士贲算起来是表亲,背地里却釜底抽薪倒打一耙,应该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若要深究他与顾衡之间可谓是有“夺妻”之大恨,年轻人面子上虽然过去了但里子上却有些挂不住。
张老太太自认明白了小孙子弯弯绕的心思,长出了一口气道:“那童士贲虽面相忠厚但眼神过于灵活,你以后在与他打交道时千万要多留个心眼。他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可谓是名声扫地,即便没有抓到真凭实据,以这等人的心性只怕也会尽这件丑事的责任先怪罪在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