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懂这个,也说不准我是不是相信。也许杀死这条鱼是一桩罪过。我看该是的,尽管我是为了养活自己并且给许多人吃用才这样干的。不过话得说回来,什么事都是罪过啊。别想罪过了吧。现在想它也实在太迟了,而且有些人是拿了钱来干这个的。让他们去考虑吧。你天生是个渔夫,正如那鱼天生就是一条鱼一样。圣彼德罗1是个渔夫,跟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的父亲一样。
但是他喜欢去想一切他给卷在里头的事,而且因为没有书报可看,又没有收音机,他就想得很多,只顾想着罪过。你不光是为了养活自己、把鱼卖了买食品才杀死它的,他想。你杀死它是为了自尊心,因为你是个渔夫。它活着的时候你爱它,它死了你还是爱它。如果你爱它,杀死它就不是罪过。也许是更大的罪过吧?
&ldo;你想得太多了,老家伙,&ot;他说出声来。但是你很乐意杀死那条登多索鲨,他想。它跟你一样,靠吃活鱼维持生命。它不是食腐动物,也不象有些鲨鱼那样,只知道游来游去满足食欲。它是美丽而崇高的,见什么都不怕。&ot;我杀死它是为了自卫,&ot;老人说出声来。&ot;杀得也很利索。&rdo;
再说,他想,每样东西都杀死别的东西,不过方式不同罢了。捕鱼养活了我,同样也快把我害死了。那孩子使我活得下去,他想。我不能过分地欺骗自己。
他把身子探出船舷,从鱼身上被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肉。他咀嚼着,觉得肉质很好,味道鲜美。又坚实又多汁,象牲口的肉,不过不是红色的。一点筋也没有,他知道在市场上能卖最高的价钱。可是没有办法让它的气味不散布到水里去,老人知道糟糕透顶的时刻就快来到了。
1即耶稣刚开始传道时,在加利利海边所收的最早的四个门徒之一彼得。
风持续地吹着。它稍微转向东北方,他明白这表明它不会停息。老人朝前方望去,不见一丝帆影,也看不见任何一只船的船身或冒出来的烟。只有从他船头下跃起的飞鱼,向两边逃去,还有一摊摊黄色的马尾藻。他连一只鸟也看不见。他已经航行了两个钟点,在船梢歇着,有时候从大马林鱼身上撕下一点肉来咀嚼着,努力休息,保持精力,这时他看到了两条鲨鱼中首先露面的那一条。
&ldo;ay,&ot;他说出声来。这个词儿是没法翻译的,也许不过是一声叫喊,就象一个人觉得钉子穿过他的双手,钉进木头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声音。
&ldo;加拉诺鲨,&ot;他说出声来。他看见另一个鳍在第一个的1背后冒出水来,根据这褐色的三角形鳍和甩来甩去的尾巴,认出它们正是铲鼻鲨。它们嗅到了血腥味,很兴奋,因为饿昏了头,它们激动得一会儿迷失了臭迹,一会儿又嗅到了。可是它们始终在逼近。
老人系紧帆脚索,卡住了舵柄。然后他拿起上面绑着刀子的桨。他尽量轻地把它举起来,因为他那双手痛得不听使唤了。然后他把手张开,再轻轻捏住了桨,让双手松弛下来。他紧紧地把手合拢,让它们忍受着痛楚而不致缩回去,一面注视着鲨鱼在过来。他这时看得见它们那又宽又扁的铲子形的头,和尖端呈白色的宽阔的胸鳍。它们是可恶的鲨鱼,气味难闻,既杀害其他的鱼,也吃腐烂的死鱼,饥饿的时候,它1原文为galano,西班牙语,意为&ot;豪侠、优雅&ot;,在这里又可解作&ot;杂色斑驳的&ot;,也是一种鲨鱼的俗称。
们会咬船上的一把桨或者舵。就是这些鲨鱼,会趁海龟在水面上睡觉的时候咬掉它们的脚和鳍状肢,如果碰到饥饿的时候,也会在水里袭击人,即使这人身上并没有鱼血或黏液的腥味。
&ldo;ay,&rdo;老人说。&ldo;加拉诺鲨。来吧,加拉诺鲨。&rdo;
它们来啦。但是它们来的方式和那条灰鲭鲨的不同。一条鲨鱼转了个身,钻到小船底下不见了,它用嘴拉扯着死鱼,老人觉得小船在晃动。另一条用它一条缝似的黄眼睛注视着老人,然后飞快地游来,半圆形的上下颚大大地张开着,朝鱼身上被咬过的地方咬去。它褐色的头顶以及脑子跟脊髓相连处的背脊上有道清清楚楚的纹路,老人把绑在桨上的刀子朝那交叉点扎进去,拔出来,再扎进这鲨鱼的黄色猫眼。鲨鱼放开了咬住的鱼,身子朝下溜,临死时还把咬下的肉吞了下去。
另一条鲨鱼正在咬啃那条鱼,弄得小船还在摇晃,老人就放松了帆脚索,让小船横过来,使鲨鱼从船底下暴露出来。?&rdo;他一看见鲨鱼,就从船舷上探出身子,一桨朝它戳去。他只戳在肉上,但鲨鱼的皮紧绷着,刀子几乎戳不进去。这一戳不仅震痛了他那双手,也震痛了他的肩膀。但是鲨鱼迅速地浮上来,露出了脑袋,老人趁它的鼻子伸出水面挨上那条鱼的时候,对准它扁平的脑袋正中扎去。老人拔出刀刃,朝同一地方又扎了那鲨鱼一下。它依旧紧锁着上下颚,咬住了鱼不放,老人一刀戳进它的左眼。鲨鱼还是吊在那里。
&ldo;还不够吗?&ot;老人说着,把刀刃戳进它的脊骨和脑子之间。这时扎起来很容易,他感到它的软骨折断了。老人把桨倒过来,把刀刃插进鲨鱼的两颚之间,想把它的嘴撬开。他把刀刃一转,鲨鱼松了嘴溜开了,他说:&ot;走吧,加拉诺鲨,溜到一英里深的水里去吧。去找你的朋友,也许那是你的妈妈吧。&rdo;
老人擦了擦刀刃,把桨放下。然后他摸到了帆脚索,张起帆来,使小船顺着原来的航线走。
&ldo;它们一定把这鱼吃掉了四分之一,而且都是上好的肉,&rdo;他说出声来。&ot;但愿这是一场梦,我压根儿没有钓到它。我为这件事感到真抱歉,鱼啊。这把一切都搞糟啦。&ot;他顿住了,此刻不想朝鱼望了。它流尽了血,被海水冲刷着,看上去象镜子背面镀的银色,身上的条纹依旧看得出来。&ldo;我原不该出海这么远的,鱼啊,&ot;他说。&ot;对你对我都不好。我很抱歉,鱼啊。&rdo;
得了,他对自己说。去看看绑刀子的绳子,看看有没有断。然后把你的手弄好,因为还有鲨鱼要来。
&ldo;但愿有块石头可以磨磨刀,&ot;老人检查了绑在桨把子上的刀子后说。&ot;我原该带一块磨石来的。&ot;你应该带来的东西多着哪,他想。但是你没有带来,老家伙啊。眼下可不是想你什么东西没有带的时候,想想你用手头现有的东西能做什么事儿吧。
&ldo;你给了我多少忠告啊,&ot;他说出声来。&ot;我听得厌死啦。&rdo;他把舵柄夹在胳肢窝里,双手浸在水里,小船朝前驶去。&ot;天知道最后那条就鲨鱼咬掉了多少鱼肉,&ot;他说。&ot;这船现在可轻得多了。&ot;他不愿去想那鱼残缺不全的肚子。他知道鲨鱼每次猛地撞上去,总要撕去一点肉,还知道鱼此刻给所有的鲨鱼留下了一道臭迹,宽得象海面上的一条公路一样。
它是条大鱼,可以供养一个人整整一冬,他想。别想这个啦。还是休息休息,把你的手弄弄好,保护这剩下的鱼肉吧。水里的血腥气这样浓,我手上的血腥气就算不上什么了。开说,这双手上出的血也不多。给割奇的地方都算不上什么。出血也许能使我的左手不再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