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来到外厅,孩子左右顾看一下,便领我到一个瞎子前,大声喊起来:&ot;阿炳,来,考考你,他是谁家的人?&ot;这个瞎子刚才我一来这里就注意到的,坐在小板凳上,抱着根拐杖,露出一脸憨笑,看样子不但是瞎子,还像是个傻子。
我怎么也想不到,罗山举荐给我的居然是这么个人,又傻又瞎的。
这会儿,他听孩子说要考他,似乎正是他等待已久的,立即收住憨笑,一脸认真地等着我&ot;开口说话&ot;,把我弄得糊里糊涂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ot;说话啊,你,快说话。
&ot;孩子催促着我。
&ot;说什么?&ot;&ot;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ot;我稍一犹豫,孩子又惊惊乍乍地催促我,&ot;快说!你快说话啊!&ot;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好像我们合伙在欺负一个瞎子似的,所以我想都没想,就以一种支吾的口吻对他说:&ot;你好……阿炳……听说你的耳朵……很灵光,我是来……&ot;我话还没说什么,只见阿炳双手突然朝空中奋力一挥,叫道:&ot;不是。
他不是我们村里人。
&ot;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从木箱里滚出来的。
说真的,我没有因此觉得他听力有多么了不起,毕竟我的上海话不地道,说的话和这里人说的虽是大同,却有小异。
我甚至想,换成我,哪怕让我闭上眼睛,他阿炳,包括这里任何人,只要开口说话,我照样听得出他们不是上海城里人,而是乡下的。
这是一回事。
难道这就是他的本事?正在我疑惑之际,孩子已经节外生枝,给我闹出事情来了。
这孩子我发现是很调皮的,他存心想捉弄阿炳,硬是骗他猜错了——&ot;哈哈,阿炳,你错了,他就是我们村里人!&ot;&ot;不可能……&ot;&ot;怎么不可能?他是我在北京工作的叔叔。
&ot;&ot;不可能!&ot;这一回阿炳否定得很坚决,而且还很生气地——越来越生气,咬牙切齿地,最后几乎变得像疯癫了一样地发作起来:&ot;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你是骗子!你骗人!你骗我!你……你……你们万家的人……都是骗子!都不是好东西!骗人的东西!骗子!骗子!……&ot;骂着骂着,脸变得铁青铁青,浑身跟抽风似的痉挛不已。
旁边的人见此都围上来,一个城里人模样的老者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安慰他,还有位妇女一边假作抡起巴掌威胁要掴孩子耳光,一边又暗暗示意他快跟阿炳道歉,孩子也不情愿地上前来跟他认错道歉。
就这样,好不容易才让阿炳安静下来。
这一切在我看来简直怪得出奇。
如果说刚才是我把他看作傻子,那么现在该说是他让我变作傻子了,前后就几分钟的时间,我看到的他,既像个孩子,又像个疯子,既可笑,又可怜,既蛮横,又脆弱。
我感到神秘又怪诞。
06世界有时候很小,那个城里人模样的老者原来是罗山一个单位的,几年前才退休回来村里养老。
不用说,罗山是通过他知道阿炳的。
老人告诉我,阿炳是个怪物,生下来就是个傻子,3岁还不会走路,5岁还不会喊妈。
5岁那年,阿炳发高烧,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居然会张口说话了,可眼睛却又给烧瞎了,怎么治也治不好。
奇怪的是,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晓的东西似乎比村里任何一个明眼人还要多,庄稼地里蝗虫成灾了他知道,半夜三更村子里进了小偷他知道,谁家的媳妇养了野男人他知道,甚至谁家住宅的地基在隐秘地下沉他也知道。
这一切都得益于他有一双又尖又灵的神奇的耳朵,村子里有什么事,别人还没看见,他已经用耳朵听见了。
第6节:幸灾乐祸
有人说他耳朵是风长的,只要有风,最小的声音都会随风钻进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