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持续地传来众人搬动箱子的声音,偶尔还有低不可辨的交谈声,宁简心中生出一丝烦躁,抓着剑的手不自禁地用了力,指关节上都微微泛白,人就更不可能放松,偶尔有片刻模糊,也很快就被外面的声音惊动,重新清醒过来。
如此迷糊一阵醒一阵,外头的天似乎也亮得很快,前一刻还暗红,後一刻便已经浮白。
东西似乎搬得差不多了,就听到秦月疏的声音道:「各人守好自己负责的车子,我们要在天全亮之前绕山路离开,若是谁出了问题,给我等着。」
众人齐声应了,宁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他睁开眼,同一时间,车帘也被人掀了起来。
秦月疏的脸上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疲惫,笑容可掬:「原来五爷已经醒了。」
宁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什麽事?」
「车队该走了。」
宁简没有说话,秦月疏却自顾上了车,宁简这才挑起眼看他,他便笑道:「别的车子都装着东西,就这一辆还空着。秦某本不该冒犯五爷,可是多日疲累,实在不愿骑马,请五爷开恩。」
宁简沈默片刻,就往角落里缩了缩。
秦月疏便笑咪咪地靠着另一边坐了下去,很大方地闭上双眼休息起来。
宁简却没有再合眼,只是抓紧了那个装着诏书的盒子,抱着自己的剑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月疏。
似乎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戒备,好一会,闭着眼的秦月疏突然开口:「五爷不必紧张,殿下跟您约定好了,他说不杀您,秦某即使再想要您的命,也不敢妄为。」
他话说得恭敬,话意里却透着碜人的寒意,宁简又盯了他一阵,才慢悠悠地别开了眼。
彼此沈默了一阵,秦月疏又笑了笑,半睁了眼,瞥了宁简一记,又闭上了,换过一个舒服的姿势,才道:「何况,五爷的狠,秦某是见着了。」
宁简没有动。
「那小鬼虽然傻,倒也不讨人嫌,跟了您八年,说不要就不要。现在生死难料,也不见五爷您有一点担忧难过,真是……可叹人心凉薄啊。」
响应他的是短剑出鞘的声音,没等短剑架到自己脖子上,秦月疏就已经往旁边滚了过去。
宁简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好久才生硬地道:「既然累了,就好好睡觉,要是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秦月疏听着,只是一笑,没再说什麽。
宁简也终於把剑收了回去,依旧抱着剑坐在角落里,张着眼怔怔地出神。
这一路回京,路途遥远,自然沾染了不少麻烦。且不论秦月疏追着宁简到月牙镇时惹去多少寻宝的武林人士,就是他们离开之前,在山中制造了那麽大的骚动,月牙镇的宝藏出世之说自然很轻易就传开了。
但秦月疏带去的人中,能人异士不少,江湖中人也大多不愿招惹朝廷,一路上虽然经历了几场恶斗,宁简也只是躲在车子里,当什麽都不知道。
只是这一日日过去,宁简就显得越发沈默,有时坐在车上,看起来就像是闭眼睡着了,但只要一有动静,他就会惊起,二话不说拔了剑就架人脖子上。
秦月疏看得出他眼中的杀意,自然不会贸然再去试探。只是偶尔几次旁人来唤他,他也一样把短剑架别人脖子上,即使之後主动收回,也足以让下人害怕。
秦月疏的话里带过几次,要他收敛,他也没有改变。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越近永城,宁简就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一开始只是为了防备秦月疏偷袭,可是秦月疏换过一辆马车,留他独自一人时,他也无法放松下来。
晚上天色尽暗,除了守夜的,别的人都睡了,他也只能蜷在车厢角落里,睁着眼发呆。
他无法入睡。
脑海里反反复覆的都是苏雁归的模样,从八年前初见,那十二、三岁的少年;到山中脸色苍白,轻声唤他名字的青年。
明明分开了,印象却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偶尔能生出一丝睡意,意识模糊时,又会被噩梦惊醒。梦中无一例外地,还是苏雁归。
梦中的人一身是血,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带着愤怒和委屈。有时也会如在山中时那样,换着不同的语调问他:你舍得吗、你要杀了我吗……
梦中他答不出来,一着急就又醒了。
夜深人静,就会觉得分外的难受。
他的童年有一半在宫中长大,跟着凤宁暄,自然也学会分辨各种各样的毒物,苏雁归中了什麽样的毒,他却分辨不出来。只能不断地揣度着,那个救走苏雁归的人能不能替他解毒,他会不会其实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