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伸出手去,指尖微颤,想试探她额上的温度,探到一半,被一声“阿娘”凝住了。
她轻轻说着胡话。
“阿娘……阿娘。”
又喃喃:“葡萄”。
李弈心里一震,想起从前她生病发烧,每每想吃冰葡萄。
和当年一样,如今又是春日,将临夜,荒芜沙渚上,何处去寻葡萄?
李弈在她榻前缓缓蹲下身,看到鸾刀放在她塌边的一块方巾,迟疑片刻,取过来轻轻替她擦拭额上的汗水。
只是巾帕挨着她的脸,感到些许她额边滚烫的热气,他就像被烫着了一般,从指尖烧到耳畔。
病中之人偏头嗫喏,嘴唇微启,前言不就后语的梦呓。
鸾刀抬水进门的时候,看见李弈似被巾帕烫了手,将那帕子从右手扔到左手,又有些手忙脚乱的放在了桌沿上,
鸾刀“扑哧”一笑,麻利躬身过来取帕子,浸以凉水,道:“将军的手是拿弓拿箭的,做不得这些活,出去罢。”
李弈应声而出,将他的亲兵留在沙渚上,只带艄夫驾船离开了。
至天大明,那艘船才再度破浪驰来,而其上李弈,身形已微摇晃,足底发虚,迈下船的时候,踏入水中,江水飞溅,亏得刘壁搀了他一把。
李弈手自拿一匣,那匣黑沉沉的发着冷,递给鸾刀。
又转身去搀船上的大夫,跟来的是章华名医徐缙,已是古稀之年,被船颠簸得颤颤巍巍,抱紧药箱,小心翼翼走下来。
鸾刀开启李弈带来的匣子一看,竟是半匣冰,冰块小心翼翼的环护着冻得冷硬的几串葡萄,晶莹可爱,还在滋滋冒着凉气。
她心里暗惊,李弈拿到这葡萄,必去了百里之外的云昌冰库,那里本是为天子储云梦之冰的御库,因声名远扬,达官贵人也能获些冰、蔬、果、奶酥等物。
李弈如今没有长公主名号罩着,却也孤身入云昌,连夜驱驰两百里,不知告了多少人情,就为了这么几串葡萄。
她记得从前长公主在时,李弈也曾做过一次,那时仆妇们凑一起闲趣时,也打趣他“此子为讨公主欢心,当真无所不能为。”
今时今日,境况天差地别,他尚能为此,鸾刀愧疚之余,暗自心惊。
……
有了正经名医徐缙来,闻萝的土方子也就退居别室了。
徐缙号了脉,说是风寒,虽不严重,只要好好卧床调养,数日内不可见风。
细细写了方子,留下药,叮嘱些熬药事项,便索李弈送他回城。
此时李弈正靠坐墙边,扶着亲卫站起来。
鸾刀见状不忍,道:“沙渚上没有人来,将军劳顿了,去别室睡一会儿再走。”
他道:“我军中还有要事,需先去了,约莫四五日后当归。”
又吩咐:“刘壁,你带着他们几个留下来护卫女公子,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谁来也不许放进门来。”
刘壁豁然站直,铿锵而应:“喏!”
他迟疑了一瞬,似想进去看看朱晏亭醒了没有,当着鸾刀与大夫的面,终究没有转回去,径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