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院结束后回家的那个夜晚,唐渊和宋思芹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宋西岭一直都很害怕听见父母吵架。对于一个已经发生的,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们喋喋不休,咄咄逼人地指责对方,互相推卸责任,用最尖锐的言辞辱骂对方,然后把家里的一切弄得一团糟。
唐渊吵架时必说的一句话是:“你有能耐,你看看你生出来的傻子!”
宋思芹此时就会反击:“还不是被你这个杂种遗传的?”
宋西岭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爸爸妈妈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同时接他回家,居然又吵了起来。
被子突然露出一个缝隙,一个热乎乎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宋天雪小声说:“哥哥睡着了?哥哥睡着了。”
“睡着了。”
“好的。”
宋天雪乖乖地闭上嘴,躺在旁边,一动不动。在他的世界里,爸爸妈妈和街上遇到的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没有什么不同,他只认得哥哥一个人。
所以父母吵架,他并不害怕,也没有任何反应。
可宋西岭有。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睡觉,背对着弟弟,睁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两个人吵架,将它们一字不落地传达进耳朵里。
他在对一切都似懂非懂的年纪里,就从父母那里明白了一件事:恨比爱长久、深刻。或许爱一个人要很多理由,合适的时间、地点,恰到好处迸射的火花……而恨,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站在对方的角度,做错的事情。
爱是什么,他好像没有得到过,但他永远记得父母看着彼此、看着他的眼神里,饱含恨意。
他的出生,是最大的过错。
那天的吵架里,宋思芹把家里所有的玻璃制品砸了个稀烂,两个人在第二天办理离婚,两个儿子顺理成章地判给了母亲,唐渊就此当了甩手掌柜,对前妻和儿子再没问过一句话。
世事无常,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离婚后第二个月,唐渊就因为酗酒驾车,溺水而亡。他在五十米高、正在修整的大桥上猛踩油门,车头撞断围栏,整个车掉进江里。正值半夜,没有任何人路过,更没人听到他的呼救。
宋思芹名义上是两个小孩的第一监护人,可实际上从来没管过他们。
宋思芹一直恨着唐渊,即使他死了,这份仇恨也没有消失。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唐渊毁了,她还没到三十,就得带两个拖油瓶生活,而现在唐渊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她的怒火无处发泄,整天混迹在娱乐场中。
她是一个会调节心态的人。宋天雪傻,听不懂她的谩骂,唐渊死了,也听不见她的抱怨,于是,她就把对宋天雪和唐渊的怨愤转嫁到了宋西岭的身上。
除了无穷无尽的冷嘲热讽、时不时的拳打脚踢之外,宋西岭听到她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几句话是:“吃!吃成猪了!你在肚子里就把弟弟的营养全抢了,害得他成了这个样子,怎么现在还这么能吃!”
宋西岭那时候刚好在长身体,饭量比以前大一些。听妈妈这么说,他吓得不轻,饭量锐减,生怕自己长胖,或是把弟弟的饭抢掉。
十几岁的宋西岭一直比周围的同龄人瘦,这个状况一直持续到遇见傅珩之。
因为娱乐圈里的男男女女为了上镜,都非常精瘦,倒显得他正常了不少。
然后傅珩之还告诉他……算了。
就此打住。
宋西岭盯着桌面上震动的咖啡机,默默地、生硬地终止了漫长的回忆。他不愿意再想起与傅珩之有关的一切了。
下午时管家回来,给宋西岭带来了全新的手机、电子手表、耳机、电脑等,全部都是最新款,还为他重新办理了账号。宋西岭鼓捣了几个小时,先和凌斯寒报了平安,就打算按照之前答应的,加上封燃的联系方式。
然而,当他将那串号码输入搜索框中,看着弹出来的唯一一个用户时,整个人都凝固了,好像头顶有一把无形的大手,把他体内的灵魂从天灵盖上慢慢地扯了出去。
号码的昵称,叫做“然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