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方恒安才觉得自己不再是这个人的晚辈和学生了。晚辈只会孺慕,给人披上神圣又无坚不摧的外壳,在精神里塑造了一座只用来顶礼膜拜的神像。而只有亲自品尝过无能无力的苦楚后打磨出属于自己的“道”,才能真正理解对方的脆弱和强大。他终于在漫天残霞的余烬中,拥抱了那座神像。别人忙里忙外审讯时,便开始晒落日摸鱼的顾教授自然没有加班的热情,踩着点便自己去吃饭了。而方警官却没这么好命。陈默在完成审讯后被转去了附近的拘留所。秦澜打电话通知陈老爷子时只说陈默是配合调查,过几天才能回来。奇怪的是,连误了给孙子做饭的点都要着急半天的老人却什么也没多说,还配合地同意去警局采血,只说白天有急事,要晚上才能到。陈老爷子在傍晚终于到达警局配合采血,比对凶器上的血样。秦澜怕老人紧张,反而主动扯了几句闲话。老人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忽然问了句:“有个叫林熹的年轻人,之前来我家看过我,现在是不是在警局工作了?他在吗?”因为那热搜的关系,林熹的动态在网上就没停止更新过,秦澜已经淡定了,并不为老人知道这事而意外:“对,他在这工作,但是不巧刚才已经下班走了。”这么一提,秦岚心里有些奇怪,既然林熹和这老人相识,不管是安抚还是审讯,由他来接待都更方便些。为什么却在明知老人要来的情况下卡着点就走了。“哪有路……你指给我们啊?”陈老爷子慢慢“哦”了一声。秦澜有意引老人多说两句,放松心情,于是继续道:“您和他聊些什么有意思的话题?”老人摇了摇头:“没什么。那年轻人挺好的,我就是想到他说过他外公的事,当时有几句话忘了和他说。”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呢喃:“不过也好…他现在不在,是好事啊。”陈老爷子最后那句话声音太低,秦澜没有听到。再问老人也不说别的了,只任由秦澜扶着顺从而配合地完成采血的流程,连句为什么要自己采血都没问。全部弄完后,老人忽然叹道:“我一把老骨头,最后这点血倒是值钱。”方恒安手下登记的笔尖顿了顿,这几天他对“血”这个字非常敏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陈老爷子却因为刚才走路动作太多,一时只是喘气,说不出话来。风烛残年,老人家的一口气息如同摇晃的蜡烛火星,风大一点都能灭了。难道对着这样的老父,陈大强都不愿意等了,急着要把那点棺材板据为己有,吃自己老爹的人血馒头吗?老人终于调匀了气息,慢悠悠地用打颤的气声答非所问地说:“警察同志,我那儿子的案子怎么样了?”秦澜上前一步,就要用那些准备好的托辞搪塞他。谁知刚说了个开头,就见那老人伸出枯树般的手做了打断的姿势,自顾自地说:“女同志,你不要浪费力气安抚我了。我知道了,你们找到了那个破厂子是不是?”老人抿了抿干瘪的嘴角,竟不咸不淡地冷笑了两声:“我说的就是我那个不安生的儿子死的地方。你们在那边找到东西上的血的确是老头子我的,验不验都一样!”这话信息量太大,全场一静,大家都吃了一惊,唯独方恒安冷静地问:”厂房和血迹的事是谁告诉您的?”老人冷冷地说:“当然是愿意帮我这没用老头子的人。”“你们只要知道,这案子是我一个人干的,古人说,父子伦常。我生了大强这个逆种,他不孝忤逆,我废了他也是应该。我这辈子也没几天了,这一生穷归穷,但是堂堂正正,唯独后悔生了他这种货色。”而这时血样对比正好也出了结果,鉴定科发来讯息,告知凶器柄部的血的确来自陈老爷子。案件走到现在这个时候,凶器和案发现场确凿,血样证明陈老爷子脱不开干系,而陈默也有刻意潜行去案发地及刻意栽赃他人的证据。事情已经非常清晰,杀死陈大强的凶手就在他的父亲和儿子之中。唯一的问题是到底是谁。表面上来看,凶器上有陈老爷子的血迹似乎是铁证。但是开脱的方式也有,比如可以说是以前去厂房给儿子做饭时,不小心弄伤留的没洗干净的血迹,舆论也会给这样一个可怜的老人无限的同情。反而陈默的刻意栽赃和往返案发点从某种角度说反而显得更为可疑。陈老爷子话说的这里,已经一清二楚,是要把陈大强案全揽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