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在沂州,此时已经将裴军逼到山东的三角形半岛上了,再加上北边有魏军交给朝廷的齐淄青三成,基本就是瓮中捉鳖了。
而他听闻崔季明丢了魏州,带着两万多骑兵冲刺到幽州后,在中原地带已经游荡了近两个多月的时候,心里头也惴惴不安起来。
她这是被驱赶出了魏州?!
几座曾经的魏军重城都被围困的不敢随意离开,她现在还能到哪里去,大军又都分布在哪里?这是出现颓势了么?她从打仗开始就似乎没有精力再往朝廷递消息,听闻俱泰和其他朝廷官员人都在魏州,现在还活着?
殷胥怕是天底下最怕她打败仗的人之一。如今裴军是抱城等死,裴森使出退缩便杀的招儿,逼的士兵只想晚点死,只得往阵前冲。他除非从登州东渡扶桑,否则怎么也没活路了。
这样一来,殷胥就难免不想在这种拉锯战中浪费时间——他确切想知道崔季明到底在干什么!都说了让她守住北线等着就好,她就八万人,于空韬单围魏州的就有十万,她能怎么打?!
殷胥叫宋晏拿了地图来,王禄又接了北机新的信报,拥着几个近臣,如今正在黄绢的地图上,标出崔季明和于空韬势力。
王禄一条条喊:“瀛洲、深州、赵州现在被季将军使计攻下,虽然距离于空韬的主城恒州已经不远了,但是恒州城墙坚固,季将军都是骑兵似乎没法强攻。幽州已经有一次征兵之后,决定再向莫州发兵。”
殷胥看着她的势力居然深入了恒冀腹地,就像是恒冀也深入了魏州一样。
殷胥皱眉道:“那于空韬如今占据的呢?”
王禄翻看着一沓军信:“魏州,如今十万大军还蹲在魏州。一部分的叛军正在攻打季将军的冀州,但是前线还没传消息有没有打下来过。”
殷胥手托着下巴,紧紧盯着眼前的地图。从地图看起来,这简直就是瞎他妈乱打。
本来两方势力有个较为明显的边界,就在边界周围,你夺一县,我围一城,而如今已经全散了,水与沉沙的明显界限在疯狂的摇晃下浑浊一片。
如果把崔季明的势力划分作魏军,那么魏军就像是在春天在墙上疯长的爬山虎,到处都是魏军打下过的势力,她也是打完不占,打废了,剥夺了防御能力扔下就走;要不然就是把利用恐吓手段,把那些叛军敲打成牧羊犬,替她看守城池。而她的蝗虫骑兵还在不断转移着地方,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而于空韬占据的地方都是重地,可是却已经被切割成几段,现在就连于空韬想回到恒州都怕是没办法,他可能要占据魏军的地盘,在这一代发展势力了。
殷胥损失其实也不算太小,毕竟裴军的抵抗力之强,一度让殷胥以为裴森组建了个教派。如今好不容把他们逼到角落,他觉得能松了一口气,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派兵上北线——
绝不能让她再玩这种跟走钢丝似的打法了!
她要驻守的城池极多,又不是朝廷军这样成片推进的,于是驻守各个城池的士兵加起来足有六万,而真正带着跑的骑兵,加上考风,也不过撑死四万。这样两个月的奔波下,还剩下多少人,殷胥不敢想。
他决意暂时调出两万左右的士兵,北上渡河,攻向魏州的背面。如果一旦事态不对,还可以回退黄河,登船南渡,黄河上没有桥梁,对方根本不可能过的来。如果于空韬实在是体量太大,打不动,就这样连番刺探,不断增加兵力,引得他回头,对于崔季明也一定是机会!
而就在几百里之外,康迦卫与兆领军,攻向了他们觊觎已久的邯郸,崔季明则从占据的几座城内,征了不少攻城器械和步兵,驱赶着众人一同攻向了邢州。
这可是于空韬和他原本藩镇的最后一点牵连,也是他仅剩的退路。
于空韬攻打下魏州,却好像是自己夷平一座城坐在废墟上,他也出离愤怒了,他立刻两方出兵,一边去攻打相州、一边去攻打博州,发誓要像攻打魏州一样,打下魏军的所有重镇!
他名字里是空韬,却并不是真正的没有韬略。
攻打魏州时,他知道魏州将士肯定不会弃了这座主城而逃走,于是四面围住,往死里打,绝不容忍一兵一卒的逃走。
而在攻打相州和博州的时候,则使了围城必阙之计,有意留出空缺,给将士们逃城这一假选择。
从理论上来讲,这应该有效。毕竟主城灭了,主将还在外头奔波,就算将军信念坚定,手底下的士兵看了这种状况也想逃,指不定还会引起内部矛盾。这都是于空韬乐意看到的……
然而相州博州城内,各队营帐下,文书站在前头,士兵在伙长的带领下小板凳排排坐,拿沙土地当沙盘,正在复习去年学习的孙子兵法之“围城必阙”,正在分析季将军曾经打过的几场围城战所使用的围城必阙之计,和于空韬用法上的差别。
还顺道带上一圈鄙视,分析了一下于空韬至今的战略失败,和当初围攻太原失败的原因。
这种外头箭羽投石之中的战地学习,还是崔鹏昉听闻魏军配备文书、部分士兵学习过军法之后延续的做法。文书水平最高的基本都是在主力中军之中,这里也是崔季明最经常提拔底层将士的地方,她一贯是认为不识字的武人学不会绝世武功、不读书的将领很难打连续的胜仗。
外头随着春闱大开,又开设专业性极强的六部考,薛菱即将代替皇帝进行殿试,民间到处都是私塾乡学,纸价低廉、雕版印刷刚开始兴起,当官一时成为民间追求,识字率大幅提升。崔季明手下的军中也是如此,再勇猛杀敌的将领,真要是大字不识,不能参与到她开的军策会议之中来,升迁也是要受限制。
四月中旬,于空韬在两座城池后头的缺口留了七八日,也不见着有任何人想从缺口中突破离开的痕迹。而崔季明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和康迦卫一同打邢州的使用,用的也是这个计谋,给好学的魏军士兵提供了活生生的范本。
围城必阙,围缺粮的城才能好使。好比邢州这个背后为于空韬提供粮草的重城,早就被吸得成了空壳子。邢州除却西边是太行山,其他三面的城池都已经是崔季明的。她为了实现大环境下给人后路的心里攻势,甚至有意放掉北边的赵州,让驻守恒冀大本营的将士攻打下了赵州。
然后再在围城之时,将北边让出来。
于是邢州这些早就缺粮的将士,看着北边就像是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往北就是自家恒冀军,就是恒冀的主力好不容易夺下的赵州!到了赵州,再回恒冀主城还远么?进入了大队伍就不再是被围困的孤城了!
这才是对于孙子兵法这一招的正确运用,是如何给人以“还有退路”“还有希望”的错觉。如此说来,她让出空缺,让于空韬不计一切的攻打魏州,都是这个计谋的衍化罢了。崔季明不单是给自家上了一课,也是扇在于空韬脸上,好好给他这个从底层靠□□踏血上来的武将上了一课。
于空韬本来是可以回头救邢州的,只是他转身一走,他围的两座城池就冲出来疯狂打他屁股。本来还不想管,但已经追打到令人恼火了,撤退的士兵本来就士气就够低下了,又由于伤亡率而慌乱起来。于空韬不得不回头打咬他屁股咬了一路不撒口的魏军。
魏军就带着他们,一边打一边往城里跑,又生生把整支队伍往自己这边拽。
于空韬显然已经看出了他们的计谋,下了死命令尽快离开。只是这种打法太烦人,他虽然稳得住不烦躁,但手底下好多将士都被魏军的死缠烂打逼的要发疯,回头不顾军令去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