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谈情都是尽可能委婉,或以诗寄情,或迂回曲折,陆潇洋洋洒洒一长串剖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间,齐见思似在内心挣扎不断,缓缓道:“倘若你不说,你我本可以相安无事的。”
言语间拒意突兀,陆潇面容一滞,茫然地捏着掌心。他确实怂了,语气中带着委屈。
“今日不说,明日不说,我酒后尚且能对你吐真言,难保有一日不会在他人面前露馅。起先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上面去,大约醒悟得也不算迟,你既听我说了真心话,”陆潇指了指心口处,喃喃道,“为何还要我骗它?”
“倘若我哥今日回来了,我也不会欢天喜地迎上去说什么你回来就好,而是定然会询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会武。心中藏着事,难道真的能够相安无事吗?”
他原本是有一丝侥幸的。齐见思这般性子的人,竟能忍受他的逾矩,不计较他时不时的胡言乱语,兴许……并非是一块顽石。
陆潇垂下眼,侥幸大约只是侥幸,算不得真。
“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是我对你不起,先叫你看了一场闹剧,又同你说了这么些难堪的话。不早了,齐……齐大人,我送你出门吧。”
一日之内,先是得罪了皇子,后又失去了朋友,还得亲手掐断心里那颗幼苗。
铜镜在房里的另一侧,陆潇瞧不见自己的模样,想必定是狼狈又可笑。
陆潇的手覆在门闩上轻轻拨动,下一刻就要推开这扇门,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屋内炭火不足,曝露在外的手掌冰凉,蒙在陆潇的眼睛上,冻得他眼皮一颤,饶是如此,他却未敢开口说话。
“别回头。”
陆潇乖乖地“嗯”了一声。
颤抖的睫毛刷在齐见思手心里,百感交集,千念纠缠,他既盼望着醉时的胡话是出自真心,真正来临之际却又生出了惧意。
约莫半盏茶过去了,齐见思梦呓般说道:“说是朋友的是你,说喜欢的也是你,什么话都叫你说去了。一声不吭就同我说这些骇人的话,当下没得到答复就要赶人走。陆潇,你是比地头蛇还要横行霸道。”
是是是,你说得是。
齐见思胸口堵着一口气,不知是在和谁较劲。不让陆潇回头,他很怕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被瞧见,半是欢喜,半是犹豫。正如他手下的动作一般,既不能光明正大地抱住陆潇,亦要将手覆在那双黑亮的眸子上。
实在是不够磊落。
世上难事桎梏于人,有心二字未必能解。
陆潇的手指早已离开了门闩,悄悄垂在腰际,往后胡乱地握住了齐见思的另一只手。他轻轻晃了晃手指,小声道:“我不睁开眼,能不能让我抱抱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了过来,他本就不是为了征求意见,不过是告知齐见思一声。
陆潇极为慎重地揽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埋在齐见思肩颈处,闷声得意道:“我是闭着眼睛的。”
他再也没有借口说不了。
同僚上奏、皇帝诘难、父母忧心……在这一刻悉数化为灰烬,即便犹有复燃的可能,他也心甘情愿为陆潇,为自己,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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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兮祸所依,陆潇糊里糊涂地抱得美人归,却也料中了一件坏事。
腊月过半,允康帝传召他侍奉的时日比起前几个月,只多不少,甚至无事也叫陆潇与他闲聊。
受宠若惊之余,更多的是危机四伏,他可并不认为允康帝这是信任他之举。
果不其然,这一日允康帝照例听他天南海北地说完之后,随口提到太子的婚期定下来了。太子婚期与他何干,重头戏在后头,允康帝笑着问道:“前些日子你说暂无成亲的意思,朕当你是在人前害臊,今日你同朕说实话,心中可有意中人了?”
意料之中,定是那小太监管不住嘴,叫允康帝耳朵里听见了流言。
陆潇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陛下是知道臣的身世的,臣无父无母,也无家世可言,什么样的姑娘能看上臣呢?”
允康帝道:“你是朕身边的人,若是看中了谁,朕给你赐婚,谁还有不从的道理?”
……陆潇心道:“万一我要求娶公主,你同意吗?”
陆潇以往只在朝上见过允康帝,心中刻板的印象便是不苟言笑,如今日日得见天颜,终日对着这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他对允康帝的习性也算有了了解。
允康帝贯会用的招数就是恩威并施,打一巴掌揉三揉。他若是发了大脾气,正如那个尸骨凉了一年的尚书庶子,可并未牵连他老子,礼部尚书照样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又好若他先前只是斥责了曹福忠,人人都以为曹总管还是那个曹总管,然则曹福忠的位置已经被他的徒弟小慧子不声不响地替下了。
同臣子闲谈时,与他在朝上的面貌截然相反,甚至常有笑意,十分健谈。太子许是继承了这一点,也是个有两副面孔的。
然而皇帝终归是天下之主,他又不是允康帝流落在外的儿子,更算不上皇帝的左膀右臂,何以至于对他厚待有加。
充当着哄皇帝高兴的角色,陆潇忧心忡忡,十分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人参上一本,陆侍中谄媚君上,给他冠上个奸佞的名声。
陆潇道:“臣先谢过陛下厚爱了,只是臣确实不急着娶亲,现在正一身轻松,成家后可得忙死臣。陛下就当体恤体恤下官吧,让下官有几年轻松日子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