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数众多,即便是逃也逃不快,站在最前的老臣心间俱是一凉,恐怕仍有半数人今日要丧命于此了。
太子目光如炬,脚下一动不动,隔着数丈距离与他说道:“今日之后,你也算是名流千古了。”
谢慎言置若罔闻,从袖间抖落几枚尖利的铁钉,一推一按之间就将宁国公的左掌钉于棺椁之上。宁国公迸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叫,嘴里吐出了这世间最恶毒的咒骂,谢慎言行事速度之快,听着他的辱骂反倒愈发兴奋,霎时间宁国公两掌皆被洞穿,脊背贴在棺材侧面,宛如一条砧板上的死鱼。
面不改色,手法狠戾,谢慎言抬眸,阴鹜地扫视了一圈,抬腿踹上棺椁一角。
一截木板应声落地,谢慎言自怀中抽出布包,灰黑粉末缓缓落入棺材中,他手里攥着火折子,目光停在陆潇身上。
“原来你也在啊,那可真不凑巧,今日我便要恩将仇报了。”
他不曾指名道姓,陆潇却迎头而上道:“谢慎言,我跟你打个赌。”
谢慎言顿时停下手中动作,冷冷道:“赌什么?”
“赌,”陆潇勾唇一笑,“赌你此生都不得如愿,死后也见不到宁淮!”
字字句句化作利刃割破了谢慎言的皮肉筋脉,他唯有重新拾起火石,摩擦出星点火光,迎风而长,掌间一抛,火石落在了棺椁上,谢慎言似笑非笑:“到了地府你再同我斗嘴皮子罢!”
火星子吱哇作响,吵闹声沸反盈天,人群悉数往后退去,千钧一发之际,玄衣人拎起谢慎言后颈衣襟,将人扛于肩上,飞身上马而去。
棺板碎裂,血肉飞溅,钉在棺椁上的宁国公惨叫连连,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同允康帝的尸体一同遭受热火灼烧。烟雾弥漫,硝火气息兜转游走,谢慎言后加进去的□□仿佛哑了火,不过熏了离近几名将士的脸。
赌赢了。
齐见思被硝烟熏地咳了几声,陆潇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仰脸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回去再同你说,我是怎么料到的。”
经此一役,即便是陆潇手中没有先帝遗诏,太子继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过他仍是将密函公诸于众,谢慎行捏着信函一角,坐上了那个万人敬仰却又举步维艰的位置,垂眸道:“陆潇……下月初三,你同朕一起为小淮扶棺罢。”
“臣谨遵陛下圣意。”
新皇登基,连国号都尚未来及改,这位新帝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亲自为一个无官无爵的世家公子扶棺,朝中却出乎意料地无人请奏。
宁家二公子,生前是新帝伴读,更是故太后母家的嫡亲侄儿,在宫变中为救新帝而身故。情义两全,无出其右。
臣字一出,陆潇恍惚察觉了什么,旋即大剌剌地同谢慎行说了辞官之事。谢慎行似乎并不惊讶,点头道:“过场还是要走的,同礼部盖过章,你便……替他周游去罢。”
“草民谢陛下恩典。”
允康二十六年,先帝病故。太子慎行继位,次年改国号为永怀,自登基起十八年内励精图治,朝野上下井井有条,降税免役,极为重视民生。因蛮族作乱曾御驾亲征,平定叛乱,决胜千里,文韬武略,实为百姓心中的明君。惜膝下无依,子嗣凋零,而立之年过继了叔父敬王之孙,放在身旁教养十年,终不敌病痛,撒手人寰。
永怀五年,春风乍暖,凤栖湖游人不断,几座画舫均是歌舞不断,觥筹交错,歌女柔媚的调子直往人心里钻。
一红衣青年似是哪家富商之子,张口便是要包下一整座画舫。他身旁还立着个天仙似的人物,若不是身量实在高大,更像是个扮了男装的姑娘。
画舫主人急眼了,火急火燎道:“公子,你瞧这湖畔这么多游人,是不是……”
陆潇啪地扔了一袋银子,画舫主人闭嘴了。
偌大画舫只他二人,行至湖心,陆潇撇脸坐在阑干前,偏偏不理身旁这人。
孟野如今在长安指挥卫做了副指挥使,呆子终于有了底气,红着脸向齐父齐母提亲了。在外游山玩水的两人匆匆赶回长安,不想在齐见慈的婚宴上,还招了无数朵烂桃花。
这几年齐见思愈发像个活人了,同陆潇在一处说说笑笑,乍一看上去与过去的玉面阎罗判若两人。这是旁人不知,他也仅仅是对着陆潇如此。
在齐府停留的数日里,来为齐见思做媒之人是一拨接一拨,上至二十下至十四,压根儿不在意齐大人现在身无官职,也不在意他二十八了也不曾娶亲。
陆潇气得跳脚:“十四!你都二十八了,做那姑娘的爹都行了!”
他又哪里知道,齐见思直接同那些媒人说:“不必了,我不会娶亲的。”
总算待到临行前,竟有个胆大的姑娘追了来,将他二人拦在路上,亲手送了姑娘家自己做的糕点。虽说齐见思是没收,但这哪里能妨碍得了陆潇喝干醋。
偏生他死活不承认自己在呷醋,句句都冒着酸味,还死咬着不放,只说是嫌那些媒人烦,又说那姑娘比他还胆大。
齐见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的脸扳过来,低声哄道:“不气了。”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张骗人的脸还是叫陆潇软了腿脚。
陆潇瘪嘴:“旁人给你做糕点,我只会叫你给我买点心!”
齐见思将人裹在怀里,低头亲了亲:“旁人是旁人,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