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里一共装了二十五块石头。
上面记录着他报道过的所有重大战役,拯救过的无数条鲜活生命,九死一生的冒险经历,以及获得的荣誉和赞许。
就像,一瓶用石头堆满的功德簿一样。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型的那一刻,贺灼的心脏开始剧烈地痉挛,如同旧疾复发一般,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在轻颤。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在用它们记录什么吗?”
季庭屿不明所以,“就一些数字啊。”
“小屿!”
贺灼蓦地大吼一声,吼完又动了动唇,僵硬地挤出几个字:“小屿你说、说清楚一点,它们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季庭屿眨了眨眼,低下头,肩膀塌陷下去。
“大概……是我存在过的证据吧。”
他的语气罕见地郑重,像在庄严地宣告:
“我曾想过如果我终此一生都没能留下任何成绩,又或者我做过的一切都被人抹杀,那我要如何在百年后书写我的墓志铭,告诉别人我远大的理想,和微薄的贡献呢?”
“然后就有了它们。”
“即便没有任何人记得,我的脚步也会帮我记住,我曾经无数次深入到地球的伤口中去,披露了战争留下的疮痍。”
贺灼心跳骤停,浑身血液都好似被凝固。
他僵硬地抬起眼,看到季庭屿脸上挂着少年人诉说远大理想时常有的羞赧,很腼腆地笑了一下:
“这是我最骄傲的七年。”
那一刻,贺灼的心脏如同被人生挖了出去,血淋淋的伤口上生满了时间孕育的烂蛆。
因为季庭屿预料的没错。
前世他做过的一切,都被抹杀了。
季庭屿27岁离开记者部后,凡是有他出现过的影像资料,全被替换成了另一张脸。他用生命抢来的第一手资讯撰写下的报道,署名都变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代号。整个联盟国的战地记者名录中都没有季庭屿这三个字。
甚至在他驻守了七年的尼威尔雪原上,都没人再敢提及季庭屿的名字。
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做出的所有贡献,他救下的上百条生命,都连同他这个人一起,消失在了档案里。
而身心都被重病折磨着的季庭屿是怎么对抗这些的呢?
他给自己打了一只小小的棺材,只有鞋盒那么大,里面挖了两个小窝,堪堪能装下一只猫咪和一个玻璃瓶子。
他交代他亲哥季听澜:在我死后把我的身体和这只装满石头的瓶子放在棺材里,埋到尼威尔最高的那座雪山上。
贺灼不知道这些石头的意义,甚至结婚三年他都不知道那是季庭屿的东西。
还是在季庭屿死后,他才从季听澜口中得知猫咪想要和这些石头埋葬在一起。
可他想不通:为什么要用一堆石头做陪葬呢?
现在明白了,这是季庭屿短暂一生仅剩的证据,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遗物。
但这两样他都没能如愿。
他的身体,被烧化在了他为之奔忙一生的战区。
他的石头,在他病得最严重时被贺灼送给了亲戚家娇蛮跋扈的小孩儿。
最后真正被葬在尼威尔雪山上与世长辞的,是一小团烧焦的猫毛,和一只空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