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互拜致礼,顾铣笑意盈盈,见天已放明,教各人在席上落座,又命家人将早膳呈来。
馥之随着顾昀入席,忽然发现席间有一个面生的青年,与顾昀差不多的身形,似乎年轻一些,方正的脸,看过来时,目光炯炯。
&ldo;此乃家中堂弟,名峻,字伯成。&rdo;顾昀似觉察到馥之的疑惑,向她介绍道。
馥之了然。她早听说顾铣有一独子,却从未见过,原来是他。
&ldo;叔叔。&rdo;馥之向顾峻一礼。
顾昀在座上还礼,道:&ldo;峻拜见堂嫂。&rdo;
&ldo;馥之知礼识体,甫辰得了佳妇。&rdo;顾铣抚须看着下首,向大长公主笑道。
&ldo;还当赞大司马慧眼。&rdo;大长公主看看他,亦笑,声音温和。
晚上,姚虔府中众人忙里忙外,为明日的启程最后清点行李。
姚虔无旁事可做,只教家人把一些珍藏的书册拿来,披衣坐到案前,在灯下亲自清点。
看到一半时,一个不速之客忽然来访,却是大长公主。
灯火明明,姚虔摒退家人,看着大长公主解开头上的羃离,心中虽讶异,面上却无波无澜。
&ldo;此来何事?&rdo;姚虔仍坐在案前,问道。
&ldo;自然是与少敬送行。&rdo;大长公主从容含笑,将羃离放在一旁,看着他:&ldo;若我今日不来,只怕再也见不到了。&rdo;
姚虔回视她,目光微微凝住。
大长公主唇带笑意,将带来的一只小小香奁打开,取出一枚香丸来。
&ldo;我记得少敬当年说过独爱新调未窖的合香。&rdo;只听她说:&ldo;我前两日正好调得一丸,可欲一试?&rdo;
姚虔看着她,灯火中,她杏目修眉,颊染笑影,恍若当年。
眉间稍稍缓下,姚虔看向旁边,将一只铜香炉拿起,置于案上。
大长公主浅笑低眉,将香炉开启,轻挽衣袂,用香箸夹入木炭香丸,再用火点起。室中无声无息,只见皓腕在光影间经过,抬手间尽是优雅。
香气在炉中渐渐升起,芬芳的气息荡漾在室中,如蕙如兰,闻之怡悦。
姚虔缓缓呼吸,只觉肺腑间尽是清香,精神焕然。
&ldo;少敬可知安阳公主?&rdo;过了一会,只听大长公主开口道。
姚虔一讶:&ldo;不知。&rdo;
长公主微笑:&ldo;她是我的姑母,此香所用香方就是她制的。&rdo;
她用香箸将炉中炭火稍稍拨匀,缓缓道:&ldo;她是我祖父武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貌美无双,自幼便是万众仰慕的人,及笄后,武皇帝将她嫁给了文昌侯韦蘩。&rdo;说着,长公主看向姚虔:&ldo;少敬可听说过韦蘩?&rdo;
姚虔看着她,没有言语。
韦蘩他当然知道,是武皇帝时的权臣韦毅之子。韦毅在文皇帝时便是丞相,到武皇帝即位时,韦毅已一手把持外朝,在朝廷中声势颇重。武皇帝日感其迫,登极七年之后,以一场政变将韦毅了结,韦氏族中两百余人亦获罪,男子全数处死,文昌侯韦蘩亦在其中。
&ldo;韦氏大难,安阳公主虽以帝女之身得免,却连膝下幼子也护不得。&rdo;大长公主继续道:&ldo;遭此变故之后,她失了神志,武皇帝便将承光苑最好的玉清观赐予她,聊度余生。&rdo;
她的言语轻缓,话说出来,却似大石般,沉沉压上心头。
姚虔抬起眼睛,注视着她:&ldo;你要说甚?&rdo;
&ldo;无甚。少敬,公主虽贵,却终是妇人,须与夫家荣辱共进。&rdo;大长公主叹口气,笑了笑,道:&ldo;安阳公主仙去时,我才十二岁。母后带我去操持丧事,那时我看她挺挺躺在席上,心中便想,我必不像她一般任人摆布呢。&rdo;
清晨,朝阳初升,绿柳拂风。
&ldo;忆昔少年之时,少敬与我曾相约遍游天下名山,如今转眼已是这般年纪,竟未如愿。&rdo;京城十里之外的驿亭上,顾铣手把酒盏,颇有感触地对姚虔叹道。
姚虔唇边含笑,没有言语。
他向北面望去,天幕中,京城的双阙和高台飞檐仍伫立在远处,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