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下来,唐亦步的身影消失在燃烧的研究所附近。季小满牢牢抓住余乐的外套肩带,没有再回应。
伤口很痛。
伤处涌出的血将外套浸了个透湿,在武装机械前进的颠簸中,阮闲将呼吸放到最轻。他所在的罐子相对密封,若不是靠s型初始机的修补功能吊着,阮闲只觉得自己在到达目的地前就会被憋死。
精神越是集中,痛苦越是明显,于是他不得不找点别的念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很有意思,自己两次假死全都发生在树荫避难所附近,只不过一个是现实,一个是幻境。当初树荫避难所那些不自然之处通通得到了解释——为什么人们能迅速找到一个功能强悍完善的基地作为避难所?因为它在二十二世纪大叛乱前就在那里了。
这座秀场充斥着复制人,那边同样是复制人在生存边缘挣扎……所有人都在塑造好的假象中活着,差异只不过是“是否对外公开影像”而已。
所谓的仿生人秀一直在持续,从未停止。
或者说,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秀场,只是和其他培养皿差别不大的又一个培养皿而已。由于被时刻转播,反倒比别的培养皿还要危险几倍。阮教授完全走的灯下黑的路子。
现存的幸存者们,真的是纯粹的“幸存者”吗?
在自己沉眠的十二年中,阮教授一直醒着,他应该也能察觉到这一点。这个境地下,人类想要翻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阮闲突然头皮一紧。
他们寻找阮教授的旅程异常顺利,对方若是花了这么些精力精心布局,不可能是单单想要见唐亦步一面,寻找新的可能性。
至少换做自己,肯定会在有相对确定的解决办法后再动手,而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想要用的办法——如果把这个局面当成一盘棋,能够最充分利用一切棋子的方案不算多。
那么关于自己的身份,拼图也只剩最后一块了。
武装机械前进、上升、下降,最后带着他猛地停住。阮闲在一片黑暗中仔细聆听,周围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他们应该刚刚停在一个类似于地下仓库的地方。
时机到了,阮闲没再犹豫,他抓出腰包里的干扰剂,将它们全数顺缝隙注入武装机械生命体的体内,随后掏出治愈用的血枪,朝着缝隙疯狂轰击。
和攻击用血枪不同,治愈血枪射出的血液并没有变质,还拥有s型初始机的活性成分。阮闲没管自己的血液供应能不能跟上,只是朝武装机械体内拼命泵血——这东西不到两人高,出去壳子后的机械组织没有太多,理论上,他能够短时间内注入足以让它崩溃的血液。
果然,在干扰剂的干扰下,那东西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警报声。
不到五秒,白色机械组织恶性肿瘤般增生,从金属缝隙挤出,增生出来的湿润血肉差点把阮闲挤死在罐子里。严丝合缝的外壳首先承受不住这样的内部冲击,在阮闲听到肋骨发出危险的咔咔声时,外部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爆裂声。
没有火焰,没有烟雾。武装机械被自己疯狂生长的组织直接撑爆。装着阮闲的罐子掉到地上,罐口在冲击下崩开了一个口子。
下一个瞬间,新鲜空气猛然涌入阮闲的肺,冰冷的地板狠狠撞上了他的脸。
得快点走。
就算这个爆裂没有引起温度变化,阮教授肯定也有自己的一套监视系统。阮闲打量了会儿昏暗的空间,摇摇晃晃站起身,胸口大洞刚刚愈合的肋骨还暴露在外,s初始机分泌的机械组织正在苍白的骨头上蠕动拟态。
阮闲吸吸鼻子,他嗅到了唐亦步,以及另一个有点熟悉的味道,像他自己。
近在咫尺。
他双手握紧血枪,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接下来的阻碍在他面前几乎和空气无异——重伤、失血、外加强烈的见面欲望,他的头脑在激素作用下前所未有的清明。更别说那些安保措施的设计者是“他自己”。
门一道道滑开,染满血的衣服反而让他更好地隐入黑暗。昏暗的走廊在视野中飞快后退,阮闲奋力朝前奔跑,双腿几乎要失去知觉,耳朵填满自己的喘息声。
这次的门外不再是虚幻的知觉干扰,他跑得异常顺利。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抵达了那扇门——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听见唐亦步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