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到底是谁呢?&rdo;十分惊讶的卓娅悄声问道。她从未听到过类似的话,连想也没去想过。
科斯托格洛托夫蹩紧了黑黑的浓眉。
&ldo;比方说,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应该做好打仗的准备,哪怕在英国、法国和美国都跟希特勒联合起来的情况下也是如此。拿了几十年的工资,应该看到列宁格勒的突出地位及其防御意义。应该估计到未来轰炸的猛烈程度,考虑到把食品仓库隐蔽到地下。正是他们,跟希特勒一起,困死了我的母亲。&rdo;
这道理很简单,但似乎太新鲜了。
西布加托夫在他们身后角落里静静地独自坐浴治疗。
&ldo;那岂不……岂不应该……审判他们?&rdo;卓灰悄声地说。
&ldo;我不知道。&rdo;科斯托格洛托夫撇了一下本来就显得有点儿厚的嘴唇。&ldo;我不知道。&rdo;
卓娅没再戴上帽子。她的白罩衫的第一颗钮子没扣,看得见里进金灰色连衫裙的领子。
&ldo;卓英卡。我来找您是有点儿事情。&rdo;
&ldo;噢,原来如此!&rdo;她的睫毛跳动了一下。&ldo;那就请在日班时谈吧。现在您去睡觉!您刚才不是说做会儿客吗?&rdo;
&ldo;我正是来做会儿客的。但在您还没不可救药,还没最终成为一个医生之前,请您向我伸出人道之手。&rdo;
&ldo;难道医生就不伸人道之手吗?&rdo;
&ldo;唉,他们的手不是那种手……而且也根本不会伸出来。卓英卡,我一生的特点就是不喜欢当长尾猴子给人做试验。我在这里治病,可是什么也不向我解释。这我受不了。我看见您有一本书‐‐《病理解剖学》。书名是这样吧?&rdo;
&ldo;是的。&rdo;
&ldo;这是一本关于肿瘤的书,对吗?&rdo;
&ldo;对&rdo;
&ldo;那就请您发扬一下人道精神,把那本书带给我!我得把它浏览一下,心里好有个底。只是自己心里有个底而已。&rdo;
卓娅嘟圆了嘴唇,摇了摇头:
&ldo;可病人看医学书籍是禁忌的。就连我们,作为医科大学生,在诊断某种病症时,也总疑心……&rdo;
&ldo;这对别人也许是犯忌的,但对我不起作用!&rdo;科斯托格洛托夫的大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ldo;在生活中我所遇到的惊吓实在太多,现在已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在新年快临近的时候,州立医院里的一位朝鲜族外科大夫给我看病,也不愿把病情对我解释,我对他说:&lso;您尽管说好了!&rso;他说:&lso;那样做我们这里是不允许的!&rso;我于是说:&lso;您尽管说吧,我负责!我应该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rso;这时他就告诉我:&lso;3个星期您能挨过去,多了我不敢担保!&rdo;&rso;
&ldo;他有什么权利这样!……&rdo;
&ldo;他是好样的!一个真正的人!我跟他握了手。我应该知道!既然在这之前我受了半年的折磨,而最后一个月弄得我既不能躺又不能坐,也不能站,怎么也无法止疼,一昼夜打不上几回腕儿,那我当然会把那事仔细地想过!这一秋我切身体验到,人可以在自己的肉体还没有死亡的时候跨过死亡线。体内尽管还保持着某种血液循环和食物消化过程,但是心理上已经做好了死亡的一切准备,甚至感受到死亡的滋味。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仿佛是从棺材里看到的。虽然你不把自己算作是基督教徒,有时甚至相反,可是你会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宽恕了所有欺侮过你的人,就连对迫害过你的人也已无仇恨。对你来说,任何事和任何人都已无所谓了,你不想去纠正什么,什么也不会使你觉得遗憾。我甚至认为,这是一种十分平衡的心理状态,泰然自若的心境。现在,已使我脱离了这种状态,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高兴。种种欲望和激情全都会回到身上,包括好的和坏的。&rdo;
&ldo;您的情况还要怎么好呢!怎能不高兴呢!您来这里住院的时候…但是几天以前?&rdo;
&ldo;12天。&rdo;
&ldo;当时就在这个穿堂里,您在沙发上直打滚,看着您就让人害怕,脸色跟死人的一样,什么也不吃,体温,早晨晚上都是38度。可现在呢?您居然能来做客了……让一个人在12天之内复活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奇迹!这种情况在我们这里是很少见白勺。&rdo;
的确,当时他由于长期的紧张,脸上密布着很深的灰色皱纹,像凿子凿出来似的。如今,皱纹已明显少了,也不那么晦暗。
&ldo;幸运的是我竟能适应爱克斯射线。&rdo;
&ldo;这是不常见的!真是走运!&rdo;卓娅满怀热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