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擅自决定好不好?」
这不是真正发出的声音:亡妻彷佛依偎著铃木,把嘴唇凑近铃木的脸,发出她一贯的甜美笑声,说:「為什么我非得想死不可啊?」
铃木赫然一惊,停下脚步。小货车在眼前擦身而过,千钧一髪地避开了衝撞,铃木完全听不见引擎声和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
就在下一瞬间,他看见了。
应该站在对向车站的巨汉,往前扑倒似地跌在马路上。他伸出修长的右手,倒在地上。
「啊!」
小货车撞上了巨汉。煞车声、男人身体被压碎的声音、车体的倾轧声舆司机的怒骂声,这些铃木完全听不见。他只是失魂落魄地呆呆站著。粉碎的车头灯、凹陷的引擎盖、扭曲的男人手臂舆他被辗过的上半身;这些影像都像用慢动作呈现。
小货车向左滑行了数十公尺后,斜向停了下来。
这一刻,铃木只能茫然站立,过了一会儿,他的脚能动了,走近被撞的男人。
地上有一本文库本,没有封面,看起来常被翻阅。铃木想捡起书,却发现戒指就在一旁。铃木立刻捻起,凑近细看。原来戒指是滚到这边来了。
「喏,这不是找到了吗?」亡妻的声音响起。
铃木左右转著头,忍不住寻找槿的身影。漆黑的杉林,欲雷又止地摆动著枝斡。铃木看著不知是血液还是汽油的液体伸展在寂静无声的夜晚道路上,觉得就要当埸倒下。疲惫舆安心感同时覆上全身,他的膝盖顿时瘫软。咦?这么想的同时,人已经瘫倒在柏油路上了,脑袋感到一股顿时变重的压迫感,脸部的肌肉垮下,眼皮闭了起来。夜空的蓝舆杉林的黑混合在一起,融入马路无机质的灰--这么想的同时,脑袋也染上了那个颜色。好睏。
铃木
铃木在饭店的餐听--广岛饭店的最顶楼--面对著盘子,柔和的朝阳倾注窗边,他坐在那裡嚼著叉子上的油炸料理,把食物用力咬碎,塞进喉咙。
「您吃的真多呢。」
听到声音,铃木抬起头来,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的桌边,是个陌生人,可能是刚好经过感到在意才出声搭訕吧,从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讚赏或轻蔑。「食欲真旺盛。果然还年轻哪。」
「那是因為,」铃木脸颊肌肉放鬆,露出微笑。「自助餐是一对一决胜负啊。」
「什么意思?」男人嘴角皱纹加深,露出苦笑。
「是跟每一道料理的封决呀。拿著盘子,面对每一道料理,问说:『这个吃得下吗?还是吃不下?』」
「同谁?」
「问自己呀。如果吃得下就拿,就算整体分量因此变多,也根本不重要。」
「不,这狠重要吧?」中年男子露出参差的齿列,他的盘子上只有味噌汤、白饭和盐烤鮭鱼。「像我,这样就够了。」
你瞧不起自助餐吗?虽然想这么回答,但铃木只是「哈哈」地笑著,又把料理塞进嘴,淋在肉上的醋,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铃木一面用餐,回想起半年前的冬天。「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徒寺原长男之死开始,围绕著推手的那埸骚动。
那之后,当铃木突然转醒时,人已经在品川车站,就坐在上行月台的长椅上。醒来后,他慌忙扫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不晓得巨汉的尸体及小货车的事故后来怎么样了,记忆一片朦脓,就连自己是走路还是坐车到车站来的,都不记得。
「对了。」他突然想起,摸摸衣服口袋,他想到裡面有孝次郎给他的贴纸。铃木想看看贴纸,确定它的触感,好印证至今為止的事并不是幻觉。但是他找不到,怎么找都找不到贴纸,他一筹莫展。
回到住处也未免太没戒心了,铃木决定暂时找便宜的旅馆住,他实在不晓得自己现在的处境。
铃木在御茶水的商务旅馆住了一个月,屏声息气地过日子,生活没有特别燮化。手机放著没充电,自然不会接到自比舆子的电话,而天牛的贴纸终究没有找到。
后来他战战兢兢地回到公寓一趟,没发现巽状。虽然仍是困惑,但他怯生生地决定开始新生活。他到闹区打听情报,听说「千金」的势力基本上已经完全瓦解了。
铃木不晓得那天发生的种种是不是公司倒闭的开端,或者不如说,他甚至不确定那埸体验是否实际发生过,连自己是否曾在「千金」工作过都忍不住怀疑。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千金」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至於根户泽公园城,他曾经在数个月之前造访过,凭著直觉舆记忆,他在房屋外观相似的住宅区徘徊了一小时,却没能找出那户人家,至少他找不到记忆中的那栋房子和车子。他走在路上,留心地上有没有那张遗失的昆虫贴纸,但是也没有发现。
上个月的报纸刊载了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跳下地下铁自杀的新闻。女子自杀前言行举止异常,运动报刊以相当大的篇幅刊登了这则新闻。铃木总觉得那是比舆子,照片拍到了掉在月台上的高跟鞋,看起来也像她的鞋子。当然,真相不明。
唯一清楚的,是亡妻依然在另一个世界,而自己没有為亡妻復仇。
所以,这几倜月,他闷闷不乐地活著。
「你在消沉什么啊?」儘管听见妻子鞭策的声音,铃木却连回应的力气也没有。他关在公寓裡,期待榻榻米散发出的湿气能让自己发霉。